冯保站住了。
裕王却是一惊:“士贞何出此言。”
冯保也惊叫出声,忍不住问:“吴大人这这这……朝野有言,海瑞上书乃是对我大明天子这四十年来的彻底否定,是有上下一心,内外勾结,有预谋的逼宫,矛头有意无意地指向我王府。王爷避嫌还来不及,这次却主动去西苑。落到有心人眼里,岂不坐实了此次闯宫乃是王爷指示的?”
裕王也是身上一震:“对,冯保这话说得对。”
冯保三言两语就指出了这事的要害,吴节听得心中佩服。不禁想,看来太监中真的出人才啊!内书堂出来的有职位的太监们,若论起真才实学已不逊色于一般的进士。且在宫廷这种勾心斗角的所在历练多年,人情事故比起读死书的官员们不知强上多少。
难怪明末时,文官在与太监的斗争中败得那么惨,吴节点点头:“冯保你说得确实在理,不过,却都是以常理推测。如今却是非常时期,非常之时当用非常手段。打个比方,这次百官逼宫若真是王爷指使,本就该躲在幕后静观其变,又怎么可能送上门去。难道王爷呆在王府里什么也不做,就能洗脱身上的嫌疑吗?”
裕王陷如了沉思。
吴节接着道:“为今之事是尽快将这一事件平息下去,王爷可亲自去那里劝说。只要王爷能够说服官员们散去,岂不正好说明王爷心怀坦荡,与此事无关吗?国事糜烂至此,王爷不能躲,也躲不过去。否则任由事态发展下去,就不可收拾了。”
“所以,吴节以为,王爷应该过去说服百官退去,最好能够上一分请罪的折子。”
“可是……”裕王还是有些犹豫:“孤不过是一芥藩王,依大明朝的规矩,藩王不得过问政事,如此……不妥当吧?”
这个裕王还真是个蔫吧唧的姓子,吴节也急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裕王愕然看着吴节:“士贞因何发笑?”
看来依靠常规的路子是无法说服裕王,吴节也豁了出去,收起笑容,正色道:“王爷你错了,错得离谱。我朝虽然不立储君,那是因为有二龙不相见的箴言。可在陛下和百官的心目中,早已经将王爷当为大明朝的王储了。天家立储,讲究的是德行姓。德乃品德,王爷品质如金如玉;行,乃是做事的能力;姓,绝对,泰山崩于前,坚钢不可夺志的心气。”
“王爷的质高行洁,朝野称诵。可因为一直没有处理个具体政务,行和姓二字却不为人知道。只怕,就连陛下心中也有些犹豫。”
“此事关系到朝政大变局,正是王爷展示行、姓之时。若处理好了,在陛下心目中却有不同的分量。”
吴节摸了摸嘴唇上胡须,站起身来,长长一揖:“王爷,吴节内是天子近臣,这些话本不该说的,还请王爷责罚!”
“你……好大的胆子!”裕王使劲地拍了一下茶几,震得几上的茶杯叮当乱响。
旁边的冯保也惊得面如土色。
吴节这话已经是帝王术的范畴,又枉自揣摩皇帝心思,已是死罪。
有些事,做得说不得,彼此心照。却不想吴节竟然这么大胆子,将话彻底说开。
让裕王如何不惊,顿时下意识地厉声呵斥。
吴节毫不畏惧地抬起头看着裕王:“国事如此,社稷如此,吴节一身祸福已经顾不得了,请王爷决断。”
裕王想要再说些什么,可举在空中的手却软软地落了下去。
良久,他一把将吴节扶起,叹息道:“士贞啊士贞……本王心中已经乱矣……这次去见逼宫的百官……那些官员都是清流,可不是好说服的,道理比谁都多啊!”
吴节听到这句话,心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感觉背心有汗水微微沁出。
一吸气:“王爷先说说你打算如何面对百官?”
二人也不落座,就那么站在屋中说话。
裕王想了想,才道:“这次百官逼宫,说穿了,还不是想讨要拖欠的俸禄。实在不行,孤破家为国,拿几十万两银子出来,将这个亏空给补上。”
吴节笑着摇了摇头:“王爷又错了,有句话是这么说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王爷可不是君,怎么能越俎代庖给官员们发俸禄,究竟又是和居心?”
这些裕王的脸色彻底地苍白下去,连连拱手:“士贞教我。”
吴节:“一句话,哭!”
这个办法吴节刚才已经想了很久,在他看来,裕王这人无论是能力还是智慧都很差,但为人宽厚,有很强的人格魅力。
这一点,有点像《三国演义》里的刘备。
吴节低声道:“王爷,等下见了百官,只需哭就是了,到时候,清流们自然会被王爷的品德感动,各自散去的。”
说完,就将等下该做些什么,一一交代清楚。
这才匆匆告辞,又做了轿子赶回西苑。
到了西苑门口,见大门外的雪地上官员们还都跪着。
而徐阶和高拱、张居正则都坐在一张马扎上,死死地看着众人,面上又是痛惜,又是难过。
所有的人都冻得嘴青面黑,瑟瑟发颤。
倒是那陈洪却嘴角带着冷笑地立在大门口,一脸的凶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