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师爷打开两份状子,只见其中一份手印清晰,正是梁孺按下的天军状。另一份竟是梁斌刚才给梁孺擦手止血时候用的绢帕,未想竟是刹武军从军的确认状函。
状子上写得清清楚楚:梁孺,梁岗村梁府梁无忌嫡幼子,年十八,于辛德年间十月十五誓从大景帝国刹武军,役期二十年,预入伍年月于辛寅年一月初七。刹武军将赤胆忠心,生死衷于大景帝国,特此生死状起誓。若役间战死沙场,由朝廷补给身后俸禄,安家抚妻,然则家中上小不得以身死之事敌对禅堂……
状子尾端有梁斌给梁孺按上的血手印,只是有些浑,不过轮廓掌纹还是清晰的。
王师爷看罢歪嘴一笑,将状布折入怀中:“可用。”
梁斌本自紧张王师爷给的最后答复,生怕刚才匆忙之中按的手印有浑浊不能用,听到王师爷这样说,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王师爷又厉言厉色道:“今日之事,罪责追求起来是要丢脑袋的,你当知道其中厉害。”
梁孺立刻低了头,连连道:“小人知道,从此之后,此事就烂在小人肚子里。”
王师爷对这个答案不甚满意,扬起眉毛道:“若日后东窗事发……”
梁斌立刻会意:“若日后东窗事发,此事全为梁斌一人的主意,梁斌从未识得大人,也从未见过大人。”
王师爷哈哈大笑,拍了拍梁斌脑袋赞道:“孺子可教也,你比你那弟弟可识时务不少啊。”
“大人谬赞,梁斌愧不敢当。”
“不过,”王师爷眯着眼睛盯着梁斌,声音阴沉:“刹武军是在沙场冲锋陷阵的人肉兵器,除了自幼受过特殊训练的敢死杀手,像你弟弟那样的公子哥去了可是有去无回的。”
梁斌心中寒了寒,然而只是一闪而过,复又重新等着王师爷继续说话。
王师爷直起身子:“看样子,你是铁了心让他死在外面了。”
梁斌抖了抖身子,不知道如何答话才比较妥当。
王师爷摇了摇手中蒲扇,却已经转身而走,只是声音悠悠传来:“你想让他死,如此……甚好。”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秋夜萧瑟,梁府温情。一连一月,宋贵贵如度一日。按部就班的生活过得平稳踏实。随着‘贵颜’的生意越来越好,她也慢慢地打开了思路,普普通通的胡饼在宋贵贵手中做得越来越灵巧可口。先是在口味上下功夫,再后来在式样上也做了改良。
那日,她依旧是午后到镇上去采买食料,无意中却发现铁匠铺的铁匠在塑模倒形,一时间就有了灵感。回家以后便开始尝试,没想到一试既成。
这两日梁孺忙得几乎不见人影,不能到铺子里面去帮她,晚上也通常是夜半才回家。不过宋贵贵没有丝毫责怪他的意思,她反倒很喜欢梁孺如此认真拼命的样子。纵然他天赋异禀,可往年荒废了学业,毫无根基,却未想到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儒子入门的课业早就被梁孺通了个遍。
文学进步迅速,武学更是丝毫不逊色,周权的权本衡剑梁孺已经掌握到第八成。连一向散漫放荡的周敬生也被他激得发起了斗志,跟着起早贪黑地磨练起来,纵然天赋不高,也硬是被他赶上了第六成。
如此,儿子和徒弟争强好胜,可把周权乐坏了。本来他纵横一生,无所遗憾,只是爱过一个女人,未料到会红颜薄命,留下这唯一的儿子,从小被他宠在掌心里面。可周敬生随了他的痞,随了他的风流,随了他的聪颖,几乎随了他的一切,却还偏偏随了他一个懒,并且把一个懒着重地发扬光大。
周敬生懒,懒到练功不愿意压马步,跑三步歇两步。可他体质异常,是块练武的好料子,多年来周权想了各种法子栽培这个儿子。可结果就是老子补了西墙,儿子便拆了东墙,周权若想出一百个主意对付周敬生,周敬生必然能有一百零一种办法来应付他。
唯独收了梁孺为徒以后,周权看得出,儿子终于改变了。这两个孩子,一个看着油嘴滑舌,一个看着刚正不阿,实际上都是个倔强的脾气。周敬生年少失母,小小年纪跟着周权在赌场上混日子,沾染了不少社会流里流气,外表风光,整日里嘻哈度日,可说到底他没有一个完整的家,没有一个圆满像样的童年。
而梁孺,周权也打听过了,一样的缺少家人关怀,为人正直无私,率性放纵,正好和儿子的秉性可以互取互补。
加上梁孺也是百年不得一遇的武学苗子,周权简直对他爱不释手。诸多原因之下,收徒拜入门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虽说开始,周敬生因为他收了梁孺跟他置了好几天的气。可后来事实证明,他看得没错。日渐相处,周敬生和梁孺各自发现对方身上的亮处,从敌视轻蔑,到惺惺相惜,再到相见恨晚。
梁孺忙,宋贵贵支持他,男人么,就该这样。平日里梁孺对她太好,他在的时候,早上洗脸水都会给她打好放在门口。宋贵贵每次跟梁孺道了别,一个人的时候就会狠狠地骂自己真是不像样子,这般平白无故地享受梁孺对她的好,可第二天早上还是忍不住接过梁孺的洗脸水,也没跟他说过一句明日不要这样做了。
虽然也谈不上读过多少书,可亲娘在世的时候,宋贵贵也是知道过女子的三从四德。日日让男人伺候着,伸手洗脸都不要打水,像个什么样子。更何况,她和梁孺这究竟算是怎么回事呢。可理是这个理,心却控制不住,宋贵贵骂自己贪心,贪着梁孺的这份好。
宋贵贵迈不开心里的坎,对未来诸多顾虑,倒是希望梁孺能够推她一把。一个月了,他们日日在一个房中歇寝,中间隔着薄薄地屏障。有时候,她会故意将烛光点高些,好叫自己的影子投影在屏障之上。
于是乎,宋贵贵面红耳赤地着了红兜香巾,在床铺上面枯坐良久。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头发,梳到头皮发麻,头发丝都快梳掉下来的时候,她还是发现屏障隔壁的梁孺毫无声息,如老僧入定般。
宋贵贵梳好了头,实在没事情做就会开始紧张地搅动手指头,一下一下地,越搅越紧张。经常是她一个人兀自紧张了半天,屏风隔壁连风吹草动都听不见。
“梁孺?”
“嗯?”
“哦,没事。”
那次,宋贵贵是实在忍不住了,她真的怀疑梁孺还在不在屏障对过才问了声。
“我想睡了。”
宋贵贵掐着自己胳膊,说完这句话之后已经被自己吓得是一身冷汗。接着就竖着耳朵听隔壁的动静,等梁孺的回答。
梁孺那边寂静无声,宋贵贵的心提到嗓子眼了,如同待行刑的囚犯,滋味绝不好受。
末了,终于等到梁孺的回答:“好,那我熄灯了。”
宋贵贵便一下卸了力气,如无骨棉花般得瘫软在床上,谈不上心死如灰但也是失望透顶。
这个男人,心里头到是怎么想的呢。喜欢她吗?那为什么不提以后的打算。看不起她的家势,不想娶她这样的拖人精,跟她这样的家庭牵扯在一起吗?
宋贵贵大概能够猜到,向梁孺这样府邸的公子,婚配都是由父母做主,择一个门当户对的淑女小姐相配。就算闭着眼睛点谱也不可能点到她宋贵贵的头上。
难不成他就是想金屋藏娇,只是玩弄一番,或者就一辈子就这样是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也许,他也从来也没有考虑过明媒正娶的事情。
每当宋贵贵这样怀疑梁孺的时候,她都会狠狠地掐自己一下,惩罚自己的没良心。梁孺究竟对她怎么样,她的心骗不了自己。
可为什么……
他还不明白她的意思吗?
这种事情,又不能她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