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说,其实我认识他,不用引荐,不过张了张嘴,没出声。
勋世奉把手抽出来,温和的说,“好,一起喝茶吧。”
说实话,他要想温和,那就能温和出世家公子的那种深刻入骨髓的,旁人咬碎了牙齿想要嫉妒也嫉妒不来的,令人发指的优雅啊!
这下,我是走不成了。
我,徐樱桃,勋四少,还有谭酒桶,我们一共四个人,走进后院正北的那间正房里。这里面的摆设那就是一个小博物馆啊,全套的明朝家私让我以为我穿越了,只是墙面上挂着的照片,打破了时空,把人拉回了现实中。
谭酒桶见我看一张照片,就说,“这是我家老爷子,当年在太行山的129师,这位,就是徐樱桃的爷爷在延安的时候,怎么样,很年轻吧!”
我仔细看了看,照片质量不太好,黑白都有些混杂了,不过人物还是能看的清楚的。
徐公子的爷爷我还真远远的见过,就是那天simon张生病住院的时候,远远看到一个四野的老将军,喜爱吃半生不熟的白菜。我以为那位老先生天生就是那个瘦骨嶙峋,坐在轮椅上,前呼后拥的样子,结果当年居然是白面小生一枚,活脱脱像现在的徐樱桃!
我点头,“很年轻,很像徐公子。谭先生也认识徐公子的爷爷?”
“认识!”谭酒桶爽朗的笑,“我们两家是世交!我家老爷子当年曾经是徐公子祖父的机要秘书!”
“哦,对了!”
谭酒桶转身看着已经坐好的勋世奉,“勋先生的祖父当年和徐公子的祖父也认识!不过战争年代各自因为政见不同、立场不同,不能做好朋友!徐老将军还感到挺遗憾的,勋老先生已经过世了吧。”
“是。”勋世奉回答,“当年也是各为其主。”
徐樱桃马上接话,“啊,我们两家还有这样的缘分啊!真是没想到。老谭,这话你不早说,不然我早奔去纽约啦!也不会这么晚才认识勋先生,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年啊!勋先生这次在北京住几天,要不,剩下的时间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安排,尽尽地主之谊?”
我喷!
我看你徐公子不用叫樱桃了,就叫黏豆包好啦!
勋世奉就是笑,不再说话,摆明了是拒绝。徐樱桃好像没看到,他自来熟,还在滔滔不绝的介绍北京,从爆肚炒肝,到八达岭的长城,从明成祖的永乐大典到西太后的裹脚布,那叫一旁征博引,那叫一文采风流!我又一次对他刮目相看,有他这个本事,我看他都可以去德云社登台献艺鸟!
正说话,茶水就让人端上来了,这才让徐大公子闭上嘴巴。
我一看,我自己都跟着沾光,鸡犬升天鸟!这次用的一水的都是成化五彩。我觉得自己立马就分裂了,好像那个叫做金刚的大猩猩,狂奔出去,冲着月亮疯狂的砸着胸口,嗷嗷嚎叫!
这原本是属于全人类的稀世之珍啊!
我看着眼前的茶碗,手指都开始颤抖。
谭酒桶乐了,他说,“没事,端起来尝尝。这玩意我还有几个,不怕瓦卒。”
谭酒桶果然是有心的聪明人,早就看出来我稀罕这玩意,又怕弄坏了,就是太稀罕了,太知道它的价值了,所以才更加的小心翼翼。我咬了咬手指,抱着董存瑞炸碉堡的决心,端起来,就感觉入手滑腻,爷爷不欺我,果然是名瓷如玉!这个茶碗捧在手中,我都感觉到它是有呼吸的,比乔深更让女人着迷。
谭酒桶,“别看茶碗了,尝尝这茶?”
我用鼻子闻了一下,清雅的嫩栗香气,再看了一下,茶碗中汤色碧绿,一芽一叶,摸样异常齐整。于是我喝了一小口,又抿了一小口,极淡。此处无味胜有味,此时无声胜有声。
谭酒桶问,“怎么样?”
我叹气,“这是去年的明前茶,狮峰龙井。今年的新茶,味道一定更美!我今天可是撞大运了,这样的好东西,一年西湖也产不了几斤,浙江留一些,剩下的全在北京了吧。能喝一口这个,三生有幸啊,三生有幸啊!”
谭酒桶笑的眼睛都成一条细缝了,“哈哈,这大冬天,哪里找今年的明前茶,时候不到。不过,我决定了,今年的新茶一到北京,我肯定请小姐过来喝茶。”
徐樱桃瞪了我一眼,“吃货!”
转而,他马上换上一张小白花一样可人爱的面孔,对勋世奉说,“勋先生也尝尝?”
勋世奉也喝了一口,就放下了,他说,“我不懂这个,喝不出什么。”
徐樱桃一拍脑门,“呀!勋先生是欧洲人的生活习惯,喜欢喝咖啡!老谭,快,去弄点咖啡来!”
谭酒桶脸上那个懊恼的样子啊,好像丈母娘遗体告别没赶回去的样子,太懊恼了。他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该死,该死!”
他让人准备,弄了一杯蓝山,装在英国骨瓷的咖啡杯中端了过来。他这个殷勤的样子,跟上次面对吉尼薇拉公爵小姐的时候,判若两人。一样是不懂他奉过来的茶具,一样喝不出他精心准备的好茶,可是勋世奉和吉尼薇拉公爵小姐在谭酒桶这里得到的待遇却是天差地别。
准备了不和勋世奉口味的东西,是谭酒桶的错;可是品不出谭酒桶招待客人茶具、茶叶的价值,则是公爵小姐的错。
我不得不承认,资本主义的普世第一条真理——黄金法则(goldenrule:thosewhohavethegoldmaketherules.)又一次发挥了它亘古不见的威力,绝对等同于绝对的权力。
谭酒桶问我,“小姐怎么称呼?”
我,“姓艾。”
谭酒桶冲着我说,“哦,艾小姐。其实,怎么招待贵客我心里没底。艾小姐是年轻姑娘,未必就喜欢喝这样的绿茶。”
我,“只要谭先生不在这成化五彩中放入老君眉,就是一碗清水,我也能甘之若饴的喝进去。”
徐樱桃插嘴,“什么意思?”
我乐了,“我们刚才喝了酒吃了肉,又到谭先生这里喝茶,如果再要是端着成化五彩配上老君眉,我们不就成了栊翠庵的刘姓母蝗虫了吗?”
徐樱桃瞥了我一眼,勋世奉没说话。
他们看上去不太明白。
我知道,徐樱桃是医科生,不太爱看红楼梦。
而勋世奉呢?
虽然名义上说是华人,其实他是混血儿,血缘上被稀释了一半。况且他又是纽约出生,美国长大的,他从里到外,就不是一个中国人。对于中文,他能说,能读,就已经是花费了大力气下了苦功夫学习得到的结果,至于别的,他都不懂,也不屑去懂。他根本不可能有时间有精力再研读中国古代经典。他一秒钟能挣1000+的美金,有这个时间看古文,还不如估算估算,怎么在华尔街再掀一轮击鼓传花呢!
谭酒桶大手一摆,“放心,就算给艾小姐喝老君眉,用的也是颁瓟斝或者点犀盉。又或者,艾小姐想用我的绿玉斗,都是可以的!”
这次徐樱桃听明白了,他大叫,“绿玉斗是妙玉自己用的,她把自己用的东西给宝玉喝茶使,那点小儿女心思,老谭你不合适再玩啦!小艾是我带来的姑娘,你不许调戏她!”
闻言,勋世奉向我这边看了一眼,苍蓝色的眼睛中有毫不掩饰、赤裸裸的厌恶,带着燃烧感觉的冰冷,让人头皮发炸!我的鼻尖有微微的汗,然后等我再看他的时候,那个眼神就烟消云散了,只剩下一双夜空一般璀璨的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