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车外传来一声轻呼。九娘吓了一跳。
却是陈太初看着前侧方车窗口小人儿正怅然发呆,忍不住夹了夹马腿上前去,矮了身子轻声问:“昨夜,吓着了吧?”
九娘笑道:“我还好,没事了。咦,你的嗓子怎么了?”看着陈太初专注又关切的眼神,往日的陈表哥、太初表哥,坦荡如她,竟然也会卡在喉咙里喊不出来。
陈太初笑了笑:“昨夜我在相国寺,大概说话太多了。”
九娘一怔:“你是一夜都没睡吗?”
陈太初摇摇头:“小事而已。只是一夜暴雨,今天福田院和慈幼局也会不怎么干净——”
九娘笑着打断他:“小事而已。我们不怕。”
陈太初不再说什么,只含笑垂目看着她。
九娘想起四娘的话,心一跳,手一松,车帘坠落。她转过眼,看看一早起来用冰过的银匙敷眼睛的四娘,此时除了面色苍白外,也看不出昨夜哭了那了那么久。
四娘眼风扫过九娘,便低头不语。她十分懊恼自己昨夜没忍住,大概是一夜里经历了太多的波折,承担了太多的惊吓,太过害怕太过痛苦才发泄了出来。然而今天醒来就是无穷的悔恨。六娘明显是生气了,看也不看她一眼。九娘总是像刚才那样淡淡地扫她一眼。她听着陈太初在车外的说话,还是难受,还是想哭。可偏偏不能哭。
牛车转上旧曹门街,两侧的铺面早就开了。不远处乳酪张家门口和往日一样排着长队,只不过排队的人们大多穿了木屐或者索性赤了脚卷着裤腿的。陈太初嘱咐了车夫两句,自己下马,排在那群人后面。
牛车放慢了速度,车轱辘在石板路上嘎吱嘎吱,不一会儿,有人敲了敲翻起的车窗。九娘掀起车帘,陈太初递给她三个小纸盒:“乳酪张家的。”
九娘一愣,六娘已经笑着接过纸盒:“多谢陈表哥,那我们不客气啦。”
陈太初脸一红:“贴了红纸的给九娘,那个不冰。”
三个人捧着小盒子,浓郁的乳香飘散在牛车里。九娘手中的乳酪很甜,不冰,温温的,入口即化,心里也暖暖的,也有些怪怪的不自在。
四娘的一滴泪,落在冰过的乳酪上,晕了开来,那一块,就稀薄了一些。
牛车缓缓停在旧曹门街尽头,福田院和慈幼局对门而望。
九娘下了车,只一眼,已不胜唏嘘。放眼望去,福田院门口那株老槐树还在,树干上有昨夜被雷电劈过留下焦黑的痕迹。当年找房屋的时候她就特意选了东城地势最高的此处,为的也是避免开封常有的涝灾。福田院西边是下马刘家药铺,方便给老人家病痛看诊买药。旁边牛行街进去一点就是泰山庙,佛音常在,香火昌盛。当年不少老人家喜欢去那里听僧人们做功课。对面慈幼局旁边就是陈家脚店,老人家和孩子们的被褥床单和衣裳,都交付在陈嫂子家捣练浆洗。
一些孩子正拎着木桶出来倾倒杂物,看见陈太初都喊了起来:“二哥来了二哥来了!”
转头又看见好些小娘子,纷纷大叫起来:“来客了!来客了!”跟着又笑着跑上前喊:“魏娘子来了魏娘子来了!”
九娘她们回头一看,竟是魏氏带着帷帽,骑在一匹灰色矮脚马上也到了。身后跟了一辆骡车,装载着好些蔬菜水果。
三姐妹互相看看,都觉得很新奇又羡慕。东京城里,只有贵女们才从小学骑马,学着打马球,也参加秋猎。就是孟家,像孟彦弼也是到了十二岁才有了自己第一匹马。这买马并不贵,二十几贯就能买到一匹好马,可养马才贵,还得配马夫。自然就不可能为了小娘子们专门养马了。
九娘尤其羡慕得紧,前世巴蜀没得学骑马,在杭州也没有马可骑,在汴京也没有机会学骑马。后来陪太后看长公主和公主嫔妃们打马球,向皇后总是要下场跑上几圈,笑着说终于有王九娘不会的事了。就是太后娘娘,也是能骑马能射箭的将门虎女。
魏氏笑着受了她们的礼,将手中的缰绳马鞭交给陈太初:“怎么,你们都不会骑马?”
看着三个点头如捣蒜一脸星星眼的小娘子,魏氏哈哈大笑起来:“不会骑马,如何踏青?不会骑马,如何看这大好河山?你们谁要想学,我来教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