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转眼看去,才发现堂下已经无人了。远远的,她看见罗汉榻上的翁翁婆婆正在争吵着什么。十几个仆从正在关上广知堂的槅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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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里,礼官已经撒帐唱完祝词。官媒和“送女客”们开始解开孟彦弼夫妇二人的发髻,将他们二人的一绺长发合在一起,和男家女家准备好的绸缎、金钗、木梳、发带合在一起梳成一个发髻。礼官高唱:“合髻礼成——!”
九娘看着两人合髻上的金钗,那令她很害怕的不知因何而起的疼痛又蓦然刺了心上一下。赵栩在芙蓉池是为了捞喜鹊登梅簪吧。她终于忍不住四处看,人人脸上都是喜色,也有羡慕,可是新房里并没有赵栩的身影,也没有陈太初的身影。想起四娘的话,九娘心底有些焦灼,可是看看陈元初嘻嘻笑的面容和苏昉的一脸镇定。她又止住了自己往外走的步子。
“殿下已经先走了。”十一郎轻轻告诉九娘。
“你看见陈家的太初哥哥了吗?”
“哦,去木樨院了。爹爹叫他过去的。”十一郎笑起来:“快看!要喝交杯酒了!”
官媒递上彩丝连接的两个小酒杯,孟彦弼和范小娘子红着脸靠得更近了一些,避免被合在一起的发髻扯疼了头皮。脸颊快贴在一起,孟彦弼的脸腾地烧红了,连耳朵都通红的。一屋子的娘子们都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二郎脸红了!二郎脸红了!”范小娘子羞得根本不敢抬眼。
两人喝完交杯酒,将酒杯掷到地上。礼官笑着喊:“一仰一合!大吉!”众人哄笑着纷纷上前贺喜,这才依次退出新房。
九娘回到木樨院,陈太初却已经离开了。程氏正在听七娘说那合髻、结发等细节,不免感叹一下自己当年嫁过来的盛况:“当年你们曾祖父曾祖母还在,孟家最是循古礼的,我们喝交杯酒还是用的瓢呢。从司马相公开始,大赵就把六礼变成了三礼,虽然你们二哥也是循了六礼,可到底和我们那时候不好比了。”
九娘听着程氏絮絮叨叨地忆当年,也有些出神。
孟建乐呵呵地上下打量着自己三个女儿,忍不住伸手拍了拍案几上两份帖子。不管怎么说,阿林生的这一对儿女真是不错,长得好看随了阿林,聪明好学随了自己,如今自己袭了这五品的忠义子已经十分体面,小女儿还能嫁给国公府做媳妇,按照陈青说的,以后阿妧会是陈家的宗妇,国公府的当家主母,自己脸上的光,定能照亮全汴京城呢。今日喜事连连,大舅子也送来了程之才的草帖子,不再盯着七娘了,改口要求娶四娘,他们夫妻也算放下了一桩心事。如今青玉堂也不再有人要把控四娘的亲事,四娘嫁去程家,日后也是程家的宗妇。他这长女幼女,一个大富,一个大贵,阿姗的亲事,自然也水涨船高,能好好挑上一挑了。
四娘垂眸,聆听完程氏的忆当年,才站起身来,目光扫过孟建手边的帖子,又看了看正出神的九娘和一脸憧憬的七娘,行礼告退。
“阿娴——”孟建刚想留她说一说程家的事,却被程氏打断了。
“今日孩子们一早起来帮衬长房,也该都累了,有什么话以后再说也不迟。”程氏端起茶盏,笑道:“你们都早些去睡,明日早上不用过来请安了。”
七娘和九娘起身行礼,和四娘一同出了正屋。
廊下等着的贴身女使们赶紧上前替她们穿上大披风,七娘斜睨了一眼四娘,笑道:“对了,方才四姐你只顾着恭喜阿妧,现在也该我们恭喜你了。”
四娘轻笑了一声:“其实最该恭喜的不是阿姗你吗?不用嫁给程之才,你心里高兴得很吧?”
七娘一愣,没想到四娘已经知道了,还能这么若无其事。九娘早就看到孟建手下的两份帖子,却没料到是程家改求娶四娘,她看了四娘一眼,屈膝道:“两位姐姐见谅,阿妧先行一步。”她接过玉簪递过来的暖手炉:“走吧,回绿绮阁去。”
四娘冷眼看着九娘带着女使侍女们出了木樨院的垂花门,回头看看七娘:“好的人家,自有你们两个挑了去,我一个庶出的女儿,就该替你挡灾。你这么高兴,无非是因为阿妧要嫁去陈家,我替你挡了程之才。只可惜,就算爹爹袭爵了,你想嫁给燕王殿下,也不过白日做梦而已。”
七娘涨红了脸。四娘靠近她,蹙起如烟似雾的眉:“对了,今儿一整晚,燕王殿下的眼里,只有我们的好妹妹,不曾看过你一眼。”
七娘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一扬手,却被四娘挡住了。
四娘眼中雾气朦胧:“怎么?你们三个,仗着自己是嫡出的,一个个都要欺负我?我生下来,是为了挨你们巴掌的?”女使们赶紧上来劝,里面程氏已经走了出来。
不等程氏问话,四娘退了开来,泪眼婆娑,哽咽道:“娘,都是阿娴的错,惹得阿姗不开心了,还请娘责罚。若是她打了我能高兴一些,便让她打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