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听着他事事为自己着想,心中又难过更羞惭,点了点头,便欲站起来抽身道别。
“等一等。”赵栩却不放手,反将她拉得更近了些,神色间有些羞窘:“我方才是太凶了些,可吓着你了?”
九娘呆了一呆,摇了摇头。
赵栩清咳了一声,眼光落在她被自己握住的手上,不自在地道:“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那么大声凶你,总是我不对。”他耳尖红了起来:“我受不得你那样待我。万一你以后再猜忌疑心我,我凶你了,你只管凶回来。”
他声音越发轻了下去:“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是个暴脾气,骂过你绑过你踢过你,还摔过东西。可我骂不过你,也打不过你,还总被你气得要命——”赵栩抬起眼瞄了九娘一下,又垂了下去,长睫颤了几下,耳尖红得几乎透明起来:“还有一件事——”声音却若有若无,几不可闻。
九娘蹲得靠近了他一些,轻叹了一声道:“六哥你说吧,我不猜忌你,不疑心你,也不怪你。”
“我是知道有人入了桃花林,知道有人在偷窥。”赵栩深深看着她:“你不明白我为何不道破来人?为何放任她离去?”
“为何?”九娘茫然问道。
赵栩慢慢低下头:“因为我是男子你是女子,因为我停不下来。如同此刻,天塌下来我也不会理。”他冰冷的双唇牢牢覆盖上同样冰冷却极柔软的双唇,微咸。
攻心为上,攻身未必为下。他已使出了浑身解数,危机已解,却要一别半年,大事当前,可不择手段。他问过心了,他想做什么,没人拦得住。
第244章
九娘脑中一炸, 慌乱惊吓之极, 桃花林里那淫靡不堪的景象似乎就在眼前, 那身不由己沉迷其中的羞耻, 狂风暴雨般叫嚣着, 心底那根悬了很久的弦立刻绷得很紧, 勒得她喘不过气来。身后的门也似乎是大开着的, 无数双眼睛都能看到赵栩和自己在先帝孝期里这般荒唐无耻, 又好像苏昕就在他们身后, 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无声指控着她不贞,继而愤然冲出了桃花林。
她抑制不住泪水, 手忙脚乱去推拒, 因极度羞耻,汗毛倒竖,浑身颤抖紧绷起来。
赵栩感觉到她双唇如冰,牙关格格作响。天塌下来他也不想停,她不对头了却不能不停, 他赶紧松开她,在九娘眼中未见到应有的迷乱和羞涩, 只有惭愧羞耻慌乱恐惧, 心里不由得一沉。他那日在桃花林还是操之过急了, 反令她很抗拒被亲近,苏昕的事更是雪上加霜。可惜今日离别在即,只能以后慢慢疏导死缠烂打让她解开这个心结。
“别——别碰我!”九娘想推开赵栩, 使尽全身力气,跪坐于地面,牙齿打战中艰难地吐出这一句。她死命抽回手,揪紧了自己的衣襟,慌乱地整理完衣裙又转过身去理了理鬓发,理完鬓发,颤抖着又伸手去抚平衣裙上根本不存在的褶皱。
九娘慌乱中抬起头,见赵栩正深深地看着自己若有所思,修长的十指还摊在膝盖上,维持着方才被她挣脱的姿势,很是难堪的样子。她难以启齿,又担心伤了赵栩的心,低声喃喃道:“别这样。”
赵栩看着九娘满面惊惧交加,还有些微地瑟瑟发抖,恨不得痛打当日情难自禁的自己一顿。他朝九娘伸出手:“阿妧莫怕,是我不好,我不碰你就是。”
九娘右手将还在发抖的左手按在腿上,垂首轻轻摇了摇头:“若因阿妧一时失贞,六哥便以为阿妧是水性杨花唾手可得的轻浮女子可恣意狎玩,都是阿妧自取其辱怨不得别人。”
赵栩哪里听得这种话,若有旁人这么说她,必要将之碎尸万段才行,骂他自己他倒能一笑而过毫不在意,立刻一拧眉就忍不住要发火,看她泪珠还挂在眼睫上,一口气顿时散了,叹道:“若因我一时听令于人之大欲情难自禁,阿妧你便以为我是淫-贱下流卑鄙无耻之辈,也是我自取其辱。”
九娘抬起眼,见赵栩并无恼羞成怒之意,只有无奈委屈之情,不知道是自己该顺着他递上来的梯子下,还是再给他递梯子,双手绞了一绞,定了定神,拭了拭泪,站了起来。赵栩也不作声,细细观察她神色间的微妙变化,思量着是要猛攻城下还是春风化雨,又或是死皮赖脸的招式才管用。反正他容不得她一丝一毫的不开心不安心,她是那千年城池,他就有云梯石砲,只要能撼动一砖一石,他就觉得快活得很,满足得很,其乐无穷。
两人沉默间,九娘想起自认识以来,赵栩样样将自己放在心上,从未越雷池一步。又想起两人历经生死两心相知的种种,每一件每一桩,前世今生那些隐藏于深处的心结和迷惑,都是赵栩在费尽心机地触动她剖开她开导她宽慰她,又有哪里不敬重她了。自己说这样的话,语气虽是自暴自弃,其实还是前世的老毛病,用那伤己的法子去伤人,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换作是她,听到这一句就恐怕已经心灰意冷痛彻心扉了。
当年苏瞻从堂妹离世的伤痛里走出来,从外书房搬回后院,想要亲近她。她微笑着拨开他的手,淡然道:“若因阿玞心仪郎君,郎君便以为我是招之即来挥之即去,随叫随到想用便用的贤德女子,那是阿玞忘了矜持,倒令郎君轻视了去。郎君如有需求,不如妾身替郎君买两个知书达理温柔秀丽的妾侍回来侍奉郎君。只是郎君在朝为官,记得万万不可狎妓。”
苏瞻当时半天说不出话来,气得睡在了脚踏上。
她后来也想过自己为何那般计较那么幼稚,又那么刻薄不留余地。倘若旧爱离世,苏瞻无动于衷,她又会好受吗?她为何不能忍,不能好好同苏瞻说清楚自己的难受,为何不能像万千做妻子做主母的那般宽厚无妒忌?
她曾经以为自己因看着爹娘恩爱情深才会那样,也以为自己对苏瞻情根深种才会因爱生妒。可两世为人后,她再以局外人的眼光审视她和苏瞻做夫妻的那几年,她看得明白,她不是嫉妒苏瞻那位堂妹,不是怨恨苏瞻心里有别人,而是发现苏瞻从来未和她真正夫妻一体才心生退意,那琴瑟和鸣心心相印天生一对神仙眷侣,不过只是她的臆想,她甚至从未走进苏瞻心里头。而她只是害怕而已,害怕自己所爱之人不爱自己,哪怕不像她爱他那么爱,她都宁可自己先抽身退出,守住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