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蹲下身,愧疚地道:“那包裹里有本札记,是我这几年从过云阁所藏医书里抄录的疑难杂症和方子,你给方绍朴看看,会不会对治你的毒伤有用处。”自从牵机药救醒了先帝后,她便开始未雨绸缪。
赵栩一喜:“阿妧真是我的福星。对了,元初也中了毒,我让方绍朴抄上一份快马送去秦州。”
“昨夜大伯跟我说了收复秦州和元初大哥的事,那几页我已经誊抄好交给大伯,今日应该走军中急脚递送出去了。”九娘蹙起眉头,想着自己幼时脱臼后许大夫的手法,伸出手轻轻捏了捏赵栩的大腿和小腿,戳了戳膝盖窝周围:“方医官怎么说?都好些日子了,还是没有一点知觉吗?”
她见赵栩不言语,抬起头,却见赵栩的神色有些古怪:“六哥?”
“每日都在施针,不要紧。我有点渴了,阿妧替我倒盏茶罢。”赵栩眨了眨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有个荒唐的念头浮上心头,若能把阿妧变小了放在怀里一路带着该多好,每日再请她这般拍一拍捏一捏……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根,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九娘赶紧去给他倒茶。
“我要是一辈子好不了,阿妧你倒可以安心了。”赵栩松了一口气。
九娘一怔:“这是什么话?阿妧不懂。”他倒不担心自己嫌弃他,可这话也太过丧气不吉利了。
赵栩桃花眼眯了起来,笑嘻嘻道:“那就再也没有小娘子纠缠我了,我呢,就只缠着你一个。”
九娘脸一红,手上一歪,差点翻了茶盏,顾不上责怪他蓦然失礼调笑,低声嘀咕道:“好像原本也没人纠缠你吧?”七娘倒是迷恋过他,但也谈不上纠缠。其他小娘子,谁敢纠缠他……他言语越来越放肆,她却一点也不生气,倒有些莫名的欢喜。
赵栩只当做没听见,接过茶盏喝了几口,喟叹道:“若是我腿好了呢,你也不要多心。那些个香包扇子帕子,丑得很,我是决计不会收的。但若有人惹你不高兴了,你可千万要说出来,好让我得意得意。”
九娘心思再通透,七窍再玲珑,偏偏在情爱上缺了一窍,闻言疑惑道:“这又是怎么说?”
赵栩颇为无奈:“你若是为我心生嫉妒,拈酸吃醋,岂不是证明了你心里在意我得很?我在你心里若能如此重要,岂不应该得意得很?”他含笑道:“你要是心里不快,万万别藏着掖着,像小时候一样,骂也好打也好,哭也好闹也好,只是千万别为了旁人。”就算为了苏昉也不行。
“你得让我知道是因何而不快。我才有法子让你高兴。只是我一想到阿妧你也会为我吃醋,真是当浮一大白,恨不得天下人皆知才好。”赵栩笑得十分得意。
九娘怔怔地看着他,天下怎么会有赵栩这样的人?怎会说出这般离经叛道的话?前世父母那般恩爱,母亲也曾悄悄替父亲准备过两个女子,好为长房传宗接代,爹爹大发脾气遣走那两人后,娘亲不安了许久,还独自哭过几回。她听到那些人背后议论娘亲善妒,总气得要命,替娘抱屈不已。到了她自己身上,苏瞻从无纳妾之意,她那三年甚至从未想过苏瞻有了她王玞还会有别的心思,因此也根本没想过何为吃醋何为妒忌。
只可惜苏瞻的专情却不是因为她。因何才会生妒?赵栩说得不错,因在意因爱意才会生妒。那她前世的种种,究竟是妒忌过而她不敢不愿承认自己心有妒意?还是她的确不愿意妒,不屑于妒,根本不在意?那些微妙的情绪变化她早已不记得了,模模糊糊的,她找不出答案,也早无意去找。
身为女子,如老夫人和六姐那样,守住本心,求一个莫爱莫嗔,是最好不过,她也曾想要这样。又或者能如大伯母和二伯母那样,也已难得。就算木樨院里多了几个侍妾和庶子庶女,汴京城又有几家主母能像程氏这般腰杆硬。
可是当下,眼前的赵栩,她何德何能又何其幸?
九娘轻声道:“六哥,你真是奇怪。”她别开脸垂目道:“我是个最别扭不过的人。那山能移,海会枯,何况你我凡人凡心?他日若你心悦旁人,只管跟我说清楚就是,咱们一别两宽各生欢喜。我总记得你待我的好,记得咱们在一处时的好,可要我这般自轻自贱嫉妒哭闹,学那种侍妾争宠之道,我却是不能也不会的。”
赵栩差点被她气了个倒仰,他这是与牛弹琴么?
却听九娘噗嗤一声,转过脸来笑盈盈看着他:“可你既然求着我吃醋,我若不醋,岂不显得我家六郎徒有汴京四美的名头?因此我就是假装也要装一下的。谁敢朝你丢香包,我便丢回去。你要敢多看旁人一眼,我就不理你一日。你若三心二意,我便取了你的私库,带走你的部曲,寻一个一心一意的比你好看许多的郎君。这等人财两得之事,也当浮一大白,让天下人皆知。如此可好?”
赵栩勾起唇角,低声问道:“天下还有比我好看之人?我看是不能也不会有的。”若是他二人的孩子,倒也说不准。
九娘凝视了他几息,声音也低了下去,红着脸道:“我看也是,世人皆不如你。”在阮玉郎面前她能大大方方说出口的话,在赵栩面前,却需鼓足勇气才说得出口。
被九娘这么情意绵绵地盯着看,又极难得听到她说出这么大胆露骨的话,赵栩的耳根又烫了起来,他赶紧岔开话题,将西夏和金国都会遣使去中京和谈的事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