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见她半娇半嗔,语气里还半有酸涩,哈哈笑个不止,语重心肠的说:“那就等到了下辈子,朕谁也不要,只为你一人守贞。”
丽妃于是大喜,蜷在皇帝怀中说:“择日不如今日,我也不要什么来世,也不要皇上一生一世,只待我一人好,不如您就此,封我个后位,叫我也乐上一乐,不是更好?”
“一个皇后之位,就那般重要?你可知道为皇后要承受什么你就一门心思的的想要?”皇帝反问。
丽妃白了皇帝一眼,掰起了手指:“能到南郊祭蚕,能戴凤冠,能居南宫,能统辖六宫,还能初一十五,便皇上再不喜欢,也必须得来陪我。”
她最喜欢的,就是人人嫉妒她,却又于她无可奈何的样子。
皇帝若有所思,手敲龙榻侧的香檀木条箱:“待朕天年,你便是太后,不过皇后之位,朕这辈子是给不了你了?”
丽妃也不是耿耿于怀于那个皇后之位,她虽没脑了,但也知道最重要的,是几兄弟,皇帝在那上着锁的条箱里书着的诏书上,究竟是写了谁的名字。
一看皇上敲条箱,她顿时明白了,那上面书着的,必定是她家老四的名字。
丽妃那个乐呀,喜滋滋的说:“那妾身替皇上揉揉足心,当初阿宁教妾身的时候,说过许多穴脉,如今您的症侯在头上,揉揉脚上的穴脉,或者气血就通了呢?”
上淤而下疏,其实太医们每天都要来,专门替皇上揉按穴位,以保血脉通畅的。
但是,到底御医是臣而皇帝是君,人到老来,更是病中,最喜欢的,还是自己亲人的抚摸与触慰。
“丽芙,喂朕一粒丹砂。”皇帝享受着丽妃的服侍,忽而就说了一句。
丽妃还是头一回听皇帝叫自己的名字,愣了半晌,才摸过皇帝双足的手也不嫌脏,伸手就捂上了自己的唇:“真是没想到,皇上居然还知道臣妾的名字呢。”
对于皇帝来说,嫔妾们是什么呢,不过是一张张不同的脸罢了,他只看她们的脸,触摸她们的身体,然后,图点子片刻的欢娱,若是喜,则用,不喜,则弃,没有必要知道她们在娘家的名字叫什么。
也不会像寻常的夫妻一样,放下身体,拿一生去揣摩,尝试,并牵就对方的性格。
而且,丽妃知道的,皇帝连废皇后的名字叫什么都不知道,他有一回怒极,想要骂废后时,还曾问她:“丽妃,皇后的名字叫什么?”
丽妃也不知道,于是皇帝就不停的郑氏郑氏的叫着。
“朕只知道陶嫔名叫八娘,是因为浅显好记,朕便一直记着。唯独丽芙你的名字,朕当初是特地问过宗正寺的,过正寺回说,你叫丽芙,于是朕便封了你作丽妃,丽芙丽芙,好名字啊。”
好吧,至少这也算在这个历尽千帆的男人身上,陈丽芙唯独一人所有的,独一份的欢喜吧。丽妃心中欢喜,摁揉的时候格外的温柔,心中那份欢喜,比之连着冠宠上几个月,抑或皇帝赏赐她多少人间至宝时,都欢喜。
所以,裴嘉宪入宫时看到的,就是皇帝躺在榻上,而丽妃跪于他的脚边,正在替他摁揉脚掌心的样子。
他是和烨王一起来的。
为防两兄弟要阋墙,皇上这阵子命刘国公杜桓严密的监视着他们,便有诏,也是同诏入,使出,也是同使他们同。
而就在他们兄弟俩跪到皇帝面前的时候,裴嘉宪抬起头来,就发现皇帝整张脸,自双颊为界,果真如罗九宁形容的那般,黑白分明,两道青气隐隐,直逼人中。
而他还坚持不肯让裴嘉宪和烨王二人传御医,只要求裴嘉宪把儿了裴禹给传入宫来。
当然,也是在皇帝要求传裴禹的那一刻,烨王也就顿时明白过来了,皇帝心意已决,是要把皇位传给裴嘉宪。
烨王自然心有不甘,他早部署了兵力,就等在长安城外,只等他一声令下,而裴嘉宪呢,为了制他,烨王也是出了招数的。
他借假王妃之名,把罗九宁请出肃王府,却是主动让给了,一直潜伏在长安的萧蛮。
没错,他早知道萧辞就是萧蛮,但是,雁门关毕竟是整个大康最坚固的防线,他不信他萧蛮能掀起风浪来,他只是想借罗九宁,调开裴嘉宪而已。
但是,皇帝突如期来的就不行了,此时他和裴嘉宪都在御前,那怎么行?
所以,烨王悄悄儿的,就想溜。
“老二,你欲要往何处去?”皇帝虽说面色不好,但依旧神彩熠熠,双目如鹰般紧紧盯着烨亲王,就问。
“儿臣,儿臣只是想,出去替父皇宣御医而已。”烨亲王道。
皇帝笑了笑:“朕此时只看你们二人的孝心,就在榻前跪着,朕好得很,不需要劳什子的御医。”
说着,他忽而厉声:“杜桓何在,替朕看着这两个不省心的东西。”
他话音未落,齐国公杜桓全幅武装,带着御前带刀侍卫们径直就闯了进来。
不由分说将二人团团围住,皇帝这才闭了闭眼,说:“朕自知时不久矣,所以提前服了丹砂,大约将有两日时间,这两日内,朕倒要看看,你们一个个虎视耽耽向着兄弟,又都给朕在私底下谋划着什么样的坏水儿。”
就这样,过了三个时辰,皇帝滴米不进,但却非得要喝绿豆酸浆。
御膳房作了酸浆捧进来,皇帝浅尝一口,立刻便拂翻在大太监柳航的身上:“尚且不够酸,给朕捧最酸的来。”
柳航于是命人去传酸浆了。
而紧接着,壮壮也给齐国公的人抱进了宫,送到了皇帝面前。
小家伙是王伴月特地打扮的,穿着跟他父皇一色的,石青色的右衽袍子,本黑色的衣衽,衬着他雪白的肌肤,腰间一条红带,缀着块同是石青色的佩玉,脚上两只软面小皂靴,底子略硬,小家伙不肯要人抱,伸着两只手就跑进来了。
“禹儿,你娘呢,缘何不曾来?”皇帝此时已经挪到了外间,坐在东窗下一张紫檀质,八尺长,整个弧背转角的,一张大罗汉床上,无力捞抱孩子,他就问了一句。
壮壮道:“烨娘娘,看哥哥。”孩子记不得太多的东西,只记得这样一句。
裴嘉宪顿时转身,就去看烨王:“二哥你……”
烨王唇角忽而就抽了起来:“四弟,对不住了,我知道萧辞就是萧蛮,但是我也知道一点,那就是他无论如何也翻不起风浪来,还有,罗九宁如今就在萧蛮手中,你此时杀将出去,或者她还有救,否则的话,陶九娘是怎么死的,罗九宁就得以同样的方式,死去。”
眼看六月,阔朗的大殿里倒不算太热,但是,所有人都已是满头大汗。
皇帝也是蓦然一凛:“老二,你说什么?”
烨王嘴唇直颤:“肃王妃,若我猜得不错的话,如今就在萧蛮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