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太史阑一向不会为路人甲多费心思,她倒对邰世涛口中的“夫子”产生了兴趣,“你这夫子倒有几分见识。”
“那是。”邰世涛笑得骄傲,随即脸一垮,“不过李夫子并不是我府中西席,是我在外头书馆遇见的先生,人是极好的,又儒雅,又博学,就是每年都要游历天下大半年,偶尔才来安州看看我。”他附到太史阑耳边,悄悄道,“我原本在兄弟中也是平平,都是得他指点才有今天呢。”
太史阑看着他脸上崇拜光彩,心中一动,听起来那位李夫子倒像位山野高士,不过这样的人出现在安州,当真是机缘?邰世涛既然原先也资质平平,性子又不是十分出色,那当初又是凭什么得他青眼呢?
“姐姐,我新得了一套好书,夫子赠我的,我还没来得及看,既然你在,咱们一起。”邰世涛拉着她袖子,献宝似地往他院子走。
太史阑无可不可地随他走,眼角瞥到墨荷的脸色似乎变了变。
一直进了邰世涛的院子,进门的时候,太史阑注意到墨荷让小厮都退了出去,她自己跟了进来。
“姐姐。”邰世涛高兴地去书架上搬书,那套书用缎面盒子装着,纹饰古朴精美,一看就不是凡品,就是看起来有点重,邰世涛搬得有点吃力。
太史阑正要上前帮手,一侧身,忽然看见了墨荷。
这俏丽侍女,立在隔花门下,身姿僵硬,嘴唇紧咬,斑驳的日色映上她的脸,一片紧张的煞白。
太史阑霍然转身。
但已经迟了。
墨荷忽然一抬手,打散自己的发髻,随即将衣裳一扯,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胸前肌肤,随即以一种少见的迅捷,猛地扑过来,撞翻了书桌上的笔架,哗啦啦一阵巨响。
她扑在破碎的笔架上,声音刺耳惊心,“少爷!你不能这样对我!你不能把我卖到窑子里去!少爷,求求你!求求你!”
邰世涛惊得半转身,维持住取书的姿势不动了,那书匣刚被抽出书架,微微向下倾斜。
无人看见,有一片淡白细密的粉末,从书匣中散落,正冲着站在下方的邰世涛的口鼻。
太史阑也没看见,她此时正站在邰世涛身边,眼见他惊得魂飞天外,怕那沉重的书匣掉下来砸到她的脚,便顺手将书匣往上一托,眼睛依旧盯着墨荷。
书匣回归原位,合拢,那点粉末落在书架边缘,被风吹散。
……
此刻,这不过一个小插曲,是否重要,或可看日后人生河流,会否因此落下一处暗礁,不过真正的浪潮翻涌,大戏迭生,还在眼前。
“少爷!”墨荷声声凄唤,扑上来死死抓住邰世涛的脚踝,“你不能这样对我,不能这样对我们的孩儿!”
邰世涛瞪大眼睛,太史阑险些喷出来。
太狗血了吧?
墨荷一闹,她就反应过来,八成是邰世涛太优秀,邰家其余子弟怕被他压了风头,这是要下手抹黑他了,不过这法子……
好吧,大户人家,这法子其实很合适。只是她不明白,墨荷要如何证明腹中孩子是邰世涛的呢?狗血的滴血认亲?
刚才这四周还十分安静,此刻墨荷一闹,就好像天地觉醒,整个邰府又热闹起来了,隐约听得一堆人的脚步声,又往这边来了。
可怜邰家老爷们,最近靴子底都被地皮磨破了。
墨荷哭叫几声,确保外头来的人已经听见她的惨叫,立即毫不犹豫,头一低。
“砰。”
脑袋撞在梁柱上的声音很脆,太史阑一瞬间想到夏天熟爆了的西瓜。
等她一低头,西瓜当真熟了。
太史阑蹲下身,一探她呼吸,忍不住皱起眉头——原来还是有意料之外的事的,她猜得到过程,没猜到结局。墨荷竟然就这么爽快地寻死了。
决心真大。
又是“砰”一声,邰世涛也晕了。
再“砰”一声,门被及时地踹开了。
三声几乎同时发生,电光火石一瞬间,太史阑只来得及做一件事。
她将袖子里的人间刺,金色的刺尖,刺入了墨荷的脉门。
“涛儿!”冲进门来的人,怒吼声惊天动地。
安州总管,邰家家主邰柏,在外面听见墨荷的惨叫已经脸色铁青,等他匆匆赶到,一眼看见墨荷尸横就地,散开的衣襟还可以看见处处淤痕,顿时怒气便如洪潮,哗一下暴涌出来。
他怒目盯着邰世涛,先是一挥手,一个婆子立即过去,摸了摸墨荷的肚子,随即默默对他点点头。
邰柏浑身一震。
“你这逆子……你这逆子……”他浑身颤抖,怒目盯着被他霹雳大喝震醒,还一片茫然的邰世涛,“给我拿下!”
立即有膀大腰圆的小厮上来,胳膊一抄,拎小鸡一样拎起了邰世涛。
“父亲!父亲!”邰世涛一眼看见墨荷尸体,险些再次晕去,但他拼命咬着下唇,支撑着不肯晕,凄声大叫,“不是我!不是我!她诬赖我!您听我说!您先听我说——”
“你这畜生!”邰柏缩在一起的五官都似被怒气撑爆开,“你是不是要说你冤枉?墨荷是你贴身侍女,跟随你多年,好端端地要诬赖你?她都以死明志了,你还敢赖?”
太史阑摸摸下巴——确实,这才是这个狗血的计策里,最阴毒最狠辣的地方,按说墨荷一死死无对证,似乎是个蠢招,但此刻“人赃俱获”,任谁都会对墨荷最后的话深信不疑——最大不过生死,有什么阴谋也要活着才能施展,她都以死指控了,还能有假?
“爹爹!不是我!不是我!”邰世涛神情凄切,拼命挣扎,两个护卫纹丝不动,任他的指甲在书桌边抓裂,带着殷殷血迹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