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所有人入内城,存粮吃不够一天。
太史阑忽然抿了抿唇。
这一抿便是深邃的弧度,坚定平直的“一”。
随即她道:“退!”
说退就退,她拉着张秋退入城门,赵十三在门洞里接着她,问:“关门?”
“关门!”
赵十三没有再问内城外残留的百姓怎么办,直接逼着城内守兵,上铰链,拉轮盘,关门。
沉重的大门缓缓关上,进入内城的百姓仰首向天呼出一口长气。
却有更多没来得及进来的人,扑在黄铜纽钉的城门上,拼命拍打,哭声震天。
“放我们进去!放我们进去!太史阑,你不能救了别人放弃我们!太史姑娘!求求你!求求你!”
门背后,众人无声凝望着她,太史阑脊背笔直,面无表情,将张秋交给一个护卫,对赵十三道:“跟我来。”当先快步往城上去。
城下哭声哀切,听得人心中发堵,那般凄厉的哀嚎,绝境之地无助的求诉,幽咽而怨恨,世上很难有人,能够抵抗这样戕心的磨折。
人们身子在颤抖,只有太史阑步子依旧如前,稳定踏实,橐橐有声,毫无漂浮。
她一步步向城楼去,蹀垛上方,日光如剑,她迎光而去的身影,也如剑凌厉挺拔。
众人凝望的眼神因此更加复杂。
今日之后,她将是英雄,也将是罪人。
她不会不知道。
然而,无人及她心志如铁。
太史阑上城,对赵十三道:“我说什么,你用内力传出去。”
“好。”
片刻之后,没能进城的百姓,听见了赵十三的声音。
“想死的,尽管趴内城城门前哭,等西番兵上来一刀一个。”
哭声戛然而止。
“援兵未至,城门不开。想要保命,先靠自己!”
“都回去!回到你们熟悉的屋子里去,如何隐藏自己,不要我教,你们懂!”
此地接近南齐北地,气候相对较冷,家家户户都有用来御寒的双层墙,以及用来储存食物的地窖。
太史阑无法说得太明显,但百姓确实已经懂了。
“你们中的年轻人,照顾好你们的长辈晚辈,生死面前,团结才是力量!”
西番士兵半通不通地仰头听着,不知道太史阑正在告诉北严百姓——只要善于利用地形,善于团结,善于隐藏,小米加锄头,一样可以尽可能的保护自己!
“我向你们保证,七天之内,一定有人来解救你们,你们只要撑过七天!”太史阑手按在蹀垛上,注视着百姓开始往回奔,“七天无人救你们,我必开城!”
赵十三复述了这句话,随即低声问,“七天……你确定吗?我们现在根本不知道外围的西番军队到底有多少,万一……”
“这世上没有万一。害怕万一那一万个做不成。”太史阑淡淡道,“没有援军,还有城外的武林人士,我让人先向他们求援。”
“他们能起什么作用?”
“不要小看江湖力量,自古绿林多能人。再说北严是西凌重镇,西番攻下北严可以直接掠夺南齐内地,朝廷不能不救,我说七天还是放宽了,按说,三天便应该有救。”
太史阑一向认为,每种力量都有其长处和特点,关键在于怎么用。虽然武林人士比起军队来,缺乏组织性和纪律性,但个人的强横武力,再加上江湖多奇技,有时候能发挥更大作用也说不准。
城下百姓在奔逃,不免有人落于西番士兵之手,惨遭屠戮,城中人听着底下撕心裂肺的惨呼,人人有恻然之色。
太史阑却在看着蹀垛上的青苔,北地进入雨季,连日阴雨连绵,青苔长得丰润,手指触在墙砖上湿湿黏黏,她吐出一口长气——幸亏最近多雨潮湿,否则这内城根本不足以为凭借,只要一场火攻,城里的人就会变成烤鱼杂烩。
她看了看四面士兵的表情,转头对张秋道:“下府兵的千总在不在城里?”
张秋脸色紫胀,很想不回答她的话,可是一接触到她的眼神,立即便觉得腿软了软,只得闷声道:“在。”随即眼底露出喜色。
“召来。”
太史阑知道他打什么主意,毫不在意。
不一刻,那个王千总便来了,这位北严府内最高军事长官,生着一双眼白多眼黑少,却分外灵活的眼珠子,一看就知道是个上蹿下跳的通达人。
张秋一见他来,脊背肌肉便紧了紧。
“张府尹让你交出城内所有下府兵名单,并将所有亲眷在外城的士兵,全部调离城门及械库等重要岗位。”
王千总沉默了一下,看了看一边拿刀架着张秋、一边坦然以张秋口气吩咐他的太史阑。
太史阑目光迎上,没什么变化,没有特意的压迫,也没有丝毫的畏缩。
一切如此顺理成章,宛如吃饭喝水。
极致无畏导致的坦然。
四面气氛却有些紧绷,城头上的士兵看着他们的长官,悄悄捏紧了武器,赵十三的手下也靠拢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