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先鼓掌的,是太史阑。
她已经站了起来,像那两人的方向。
此刻再矫情地坐着,那是绿茶表,便纵这两人是陌生人,对着这样的比斗、这样的心意、这样的武功,这样的智慧,她便应该付出她最大的尊敬。
而她心里,当然知道他们是谁,所以,这份尊敬里便更多了感动与欢喜。
何其难得,她心知今日这一幕,她一生,之前不能遇,之后也难以再遇。他们的身份,总有那么多的阻碍和不便,今日若不是某人给激起了小小的怒气,而另一个也开始变得不退让,万难发生这一幕。
台上两人,对所有人的喝彩无动于衷,却因为她的起立,而齐齐面对她。
黑衣面具男眼底的小小恼怒虽然未去,但眼神里的喜悦,在看见她起立的那一刻,便已经满溢,喜悦里还有一分得意与满意——她从来都是这样的,看似冷硬倔强,不通人情,其实她才是真正懂得这人间一切情意的人,懂得其珍贵,懂得去珍惜,因为懂得,所以会在最合适的时刻,最亲切的熨贴他人的心。
他果然从来都没看错她。
白衣男子静静伫立,温煦平静的目光,也如汤汤流水,一遍遍在太史阑身上流过,他从来都知道她,也从来因为自己的知道而感到满足,他只遗憾自己在知道的最初,因为那些深藏在记忆里的疼痛,未曾学会及时好好珍惜,可如今,他还想努力一次,再努力一次。
“我想。”太史阑等人群激动稍稍平息,才静静道,“该是看画的时候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心里很安静,虽然还没有完全看到画,但她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
台上两人都笑了笑。
“你先。”黑衣面具男一偏头。
白衣男也没拒绝,上前一步,展开手中纸卷。
迢迢江海,烟雨山河,在天尽头、水之涯,现扁舟一叶,有人顺流而下,向孤城而来。
背景山水空濛,七彩霓虹,舟中人风姿飘举,衣带当风。
只是原本负手而立的姿态,不知何时变成了微微招手,向着城墙方向,似乎此刻远归,又似乎等待一场相会。
众人将画深深凝注,都觉心意安适而又疲倦,仿佛前半生积累在骨血里的压抑和疲惫,那些年的争执、倾轧、挣扎、奔波,都在此刻,被这出尘山水所唤醒,忽然便觉得寂寥,觉得轻松,觉得需要一场放纵,向自由、欢乐、朴素、田园皈依,在世外的寂静红尘里,听远处田埂上老牛哞哞孩童嬉笑,荷锄而立,等待一场青花色的烟雨。
一时场中万人寂静,呼吸声都缓慢游移,有一种静谧自画纸透出,扑面而来,灵韵的芬芳里,无人敢于惊破。
良久,只听见太史阑的声音,难得的似乎也带了一丝感叹,轻轻道:“真好。”
是的,真好。
此时此刻,再多华丽词语,不适合拿来亵渎,不过相视微笑,轻轻一句“真好。”
白衣男子微笑,然而那笑意里,却似有憾。
太史阑将目光转向黑衣面具男,他一直稳稳立着,毫不吝惜对白衣男子的画表示赞叹之色,却也丝毫没有自惭形秽的意思。
见太史阑目光转了过来,他一笑,手指一转。
一幅画自掌间泻落。
众人忽然屏息。
雄浑与肃穆,扑面而来。
画还是原先的画,但又不是原先的画。
画上左上方,一轮红日光芒万丈,映亮万千霞光,霞光里金龙翻腾,探半只狰狞龙爪,目光灼灼,俯视众生。
下方,城墙蹀垛,一支兰草悄然盈露,顽强探出。
兰草之侧,是少女的剪影,一笔未改,只在额前某个角度略有修饰,顿时显得她侧面更秀致,线条明朗。
她卷起的披风多了殷然血色,那一抹红和天边霞光呼应,凄艳而壮美。
然后,在她身边。多了一个小小的背影,也是一个剪影,两三岁孩子模样,扎着冲天小辫,亲昵地依偎她身边,一同抬头看天际云彩金龙。
云端之上,金龙的眸子,威严而平静地将孩子凝注,龙身投射的光芒,远远照亮长长一截云路。
奇特的画面,内里透出的庄严和温柔交织气息,令所有人即使不曾明白其间深意,也情不自禁屏住呼吸。
画面上,仰头的两人看得专注,城头上被风吹起的旗帜拂过了她的脸颊,一只手正伸过来,为她卷起旗帜。
只画了一只手。
在画面的最右侧。
手指修长,骨节精美,依稀是男子的手,却不得见全貌。
这种“只见其手,不见其貌,呼之欲出,姗姗来迟”的绘画方式,反而更勾起人的求知欲,越发想要知道,那为女子卷起拂面旗帜的男子,是谁?
轻轻一个动作,关爱体贴尽在其中。
一只手,一个动作,尽得风流。
和先前那幅画赢得叹息不绝不同,这幅画前人们陷入沉默的思考。
很多事物让人觉得美而神往,但只有神秘和未知,才真正让人倾倒。
画面雄浑、精美、细致、拥有铁血和温情交织的奇异美感,到此时,却在一只手的神秘之前失色。
静,只有风吹动画面沙沙作响,画中人衣襟微动,手指微扬,似乎只差一个携手,便可以相携走下。
人人眼底发出迷醉的光芒。
太史阑也久久凝注画面不语,她身边景泰蓝仰着四十五度天使角,绽开欢喜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