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最后一霎的呼喊,似乎在震荡在天际,震散白云,落几丝细雨。
所有人立在雨中,默默无言,忽觉心中疼痛,却又不知为何疼痛。
那一百个士兵默默爬起,各自抹一把泪离开,走的时候,都恨恨盯容楚背影一眼。
容楚始终没有回头。
立于雨中。
他身后无数人,只能遥遥望着他的背影,不知道国公此刻是否余怒未消。
没有人看见,在那无人看见的一隅,这悠游自如的男子,隐忍和无奈,写在眼眸深处。
很久很久之后,雨幕深,衣襟湿,一朵落花在他脚下零落,被他濡湿的袍角掩盖。
赵十三听见他的主子,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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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辘辘向前行。
因为时辰紧迫,太史阑趁夜也在赶路,这夜半夜她忽然惊醒,恍惚中仿佛听见邰世涛的呼喊,那孩子从一片血火中走来,对她道:“姐姐,我总是为你的。”随即转身,走入另一片血火。
她伸手欲待去拉,想要问个究竟,随即醒来,黑沉沉的马车里,景泰蓝在她怀里酣睡,窗外起了微雨,嘈嘈切切,她忽然觉得心中凄切,再无睡意,靠着车壁,睁着眼睛到天明。
天快亮的时候,她捏了捏自己的袖囊,袖子里有一张纸条,是容楚临行时塞给她的,容楚说他还有点事要处理,稍后会赶到昭阳城,叫她自己小心,并嘱咐她,在遇事怀疑不安时,再打开纸条。
怀疑,不安,会有什么事情让她怀疑不安?他预见到了什么?
天亮了又暗,第二个天亮的时候,昭阳城到了。
太史阑掀开车帘时,首先看见的是高大的城门,比北严那个破破烂烂的内城城门阔大许多,进出人流不绝,还有很多来自外地的商贩,从大开的城门看进去,城内道路平整,摊贩众多,百姓安居,着实不愧行省首府的兴盛景象。
二五营跟随她来的学生们,已经赶到了她的马车之侧,他们在此次战役之中也有守城之功,一并来到昭阳城授勋,之后是在昭阳城就职,还是回二五营继续学业,还要看朝廷的意思。
众人看着城门,都想起了当初在通城和北严进城时的遭遇,通城热情如火,却杀机暗伏;北严冷漠如冰,更有陷阱重重。如今的昭阳城,会对他们展现怎样的一张脸,会给他们再次带来什么?
眼看城门口似乎没有什么动静,众人苦笑一声,准备自己通关进城,忽然前方马蹄声响,两队彪悍士兵从城内驰出,当先两人持旗,左旗上写“上府”,右旗上写“督军”。这两队人马一出,四面商贩百姓纷纷面带尊敬畏惧之色退避。
两队人马在一个武官带领下,驱驰而来,直奔太史阑的车队,还距离众人五丈远近处,那武官一抬手,两队士兵齐齐勒马,分列两边,随即齐声道:“西凌首府昭阳城,驻军上府大营副将,奉总督之命,前来迎接北严之役诸功臣,各位有请!”
来者声音洪亮,远远传开,四面围观百姓霍然一阵骚动。
“北严功臣!是不是上次被西番包围的北严?”
“我听说北严是被一个女将救下的,叫什么……太史阑?”
“是啊,听说当时北严外城已破,太史阑让十万百姓进入内城,竟然依据年久失修的内城城墙,三千弱兵,两日粮食,生生抵抗西番两万兵整整七日,最后竟然使计进入西番大营,险些杀了西番主帅!”
“好了不得!”
“听说那女人身高八尺,腰围三尺,大眼大嘴,十分威猛,一顿要吃五斤肉十斤卷饼……”
“你这说的好像是传说中的前刘西霸王……就是换成了女的……”
“哎呀就是说她是西霸王转世……”
话题开始由太史阑的丰功伟绩,转向对她个人隐私相貌的挖掘,风格渐渐向怪力乱神方向发展,故事里太史阑越来越金光灿烂神奇无比,也越来越非人哉。太史阑在车内听到那些“太史阑传奇”,心想民间果然卧虎藏龙,反穿现代去写网络小说保证个个大神级,玄幻、言情、升级、修真、元素样样俱全……
其余学生则又惊又喜,受够官场黑暗冷遇,本来他们对昭阳城已经不抱期望,没想到竟能有此待遇,既不过分也足够隆重,处处展示出昭阳总督府的处事,果然和下方城镇不一样。
更重要的是,来迎接他们的是一个副将,官场惯例,同级接待,这是不是意味着,太史阑的授职,最起码也是一个副将?
这真是意外之喜,在众人想来,六品校尉已经很不错,无后台无背景的寒门子弟,一般都是从九品不入流做起的。
此时因为迎接队伍的宣扬,城门处渐渐挤得水泄不通,百姓们都想看看那位“一人救一城”的传奇女英雄,太史阑的马车几乎寸步难行。
人叫得越凶,太史阑越不肯出来,她才不乐意被围观。
太史阑不出来,花寻欢作为在场二五营助教,只得迎上去和对方寒暄,并解释了太史阑伤势未愈不便下车拜见,对方那个叫黄永的副将十分谦和,连说不妨,并关心地询问了几句太史阑伤情,表示总督府已经有名医等候,会为太史阑好好调理身体。
一番话说得众人十分舒服,跟随队伍进城,一路上不断有百姓拍打车门,想要一睹太史阑芳容,不过他们只睹到了景泰蓝四十五度天使角和三颗门牙,小子一向很进入状态,频频掀帘向群众挥手,不过太史阑注意到,每次他掀帘挥手时,都是人群里出现大波妹的时候。
因为首府大堂正有公务,众人被直接领到总督府,据说来自丽京的特使正在府内等着他们。
在二门前下车下马,太史阑一抬头,正想好好瞻仰一下总督大人的院子,蓦然眼睛一睁。
而四面的学生以及护卫们,早已眼睛瞪大如卫生丸。
连戴了面具的景泰蓝都赶紧摸摸自己的面具,生怕嘴张得太大扯坏面具,一边唏嘘道:“好生特别的院子……”
确实好特别。
黑漆漆,乱糟糟,门里头半扇照壁原本是精致的牡丹琉璃照壁,现在给烧得一坨一坨,乍一看还以为谁家茅坑竖起来了。
远处隐约可见园子,半边精致华丽,繁花葳蕤,半边一片焦土,零落地种着还未及成活的花草。
简直比大战之后劫后余生的北严还凄惨。
一个国字脸,三缕长须的锦袍中年人,站在被烧掉半边的园门下迎客,头顶上瓷制的匾额也被烧得歪歪斜斜,一个学生眯着眼睛轻声读“台三苑……”
他身边那个叫黄永的副将脸皮抽搐,道:“是怡兰苑……”
……
园门下的西凌总督董旷,脸皮子也抽搐了一下。
他的目光落在人群中央的女子身上,稍稍凝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