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家这样的家族,内外院泾渭分明,如果她真的是个男孩子,是不可能在那个时辰出现在内院的。
太史阑也不在意,不过是小孩子好奇罢了,她依稀记得容楚专门和她提过有个当男儿养大的妹妹,据说这个庶妹当男儿当久了,还坚持认为自己是男人来着,这不是犯了男人病?
忽然院子外头砰嗵一声,两人出去看时,却见那少年的脑袋在墙头上一冒,随即又不见,外面墙头底下则发出一阵埋怨之声,想必她是被丫鬟婆子们扯了下去。
扯了下去还不甘休,忽地一朵花被扔过墙头,却是一朵盛开的菊花,少见的淡绿色,号称“碧水千波”的那种。
外头那丫头嚷着,“给那位话少的姐姐……”声音越来越远,想必被拖走了。
花寻欢过去,捡起花,哈哈一笑,道:“这不是在我们院子里偷摘的吧?拿我们的花送给我们?稀奇!”
太史阑嫌弃地瞟一眼——穿越客对菊花总是很敏感的。
“你说这丫头什么意思?”花寻欢坐到她身边,“不会是……”
“好奇而已。”太史阑起身穿衣服,揉了揉眉心,有点宿醉的头痛。
外头已经送来了精致的饭食,看来这次容夫人不愿意再和她们共餐了,太史阑乐得清静,没谁喜欢听人不断非议自己。
“喂,你打算怎么做?”花寻欢一边吃一边问她,“昨儿可气死我了。一群昏聩的混账,怎么样?昨晚去揍容弥了吗?还打算怎么闹?我帮忙。”
“靠闹解决不了任何事情,说出来的话,迟早要叫他们自己咽回去。”太史阑随意吃些,就去练功了。安排花寻欢出去等自己的二五营手下,之后不必再回,带其余人就在丽京等她。
花寻欢领命,放心地走了,她坚信得罪太史阑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太史阑练功完毕已经是黄昏,她在四周散步,经过一个树林时,听见两个婆子经过,一边走一边叹气。
“夫人今儿又不高兴了。”
“还不是那个都护夫人,快嘴快舌地,说那太史阑来丽京了,不住地恭喜夫人,问国公打算何时大婚,她好早点准备贺礼。”另一个婆子叹口气,“真是个蠢人,咱们一再地岔开话题,偏她就听不出。”
“前头老爷身边的马管家也说太史阑来丽京了,不知道为何却没来府中,有人说赵十三前日出府就是为了接应她,如今被老爷关了禁闭。你瞧着,这个太史阑,老爷和夫人都厌恶得紧,这门亲事万万成不了。”
“要说这个太史阑,身份倒也配得上国公,她是我朝两位女官员之一,如今已经是三品,据说还有功未赏,再连升三级的话,怕不是二品从一品?真是厉害!”
“听说这个太史阑,人长得青面獠牙,身高八尺,她是死乞白赖着咱们国公,先生米煮成熟饭,又故意散布消息,想要逼迫国公府承认……不然国公怎么可能瞧上她?”
“这是传言,人家没那么丑。夫人这几天不知道有了什么心事,总在想着什么,刚才终于下定决心,说过几天等梅花开,就办个赏梅会,把慕将军的女儿,刘尚书的孙女,王都督的侄女她们,都请了来瞧瞧……”
“都是京中著名美人,想必那太史阑一旦见着,要么惭愧退走,要么一怒而去?”
“如此也甚好,了结了夫人的心事,最后国公也怪不得夫人。”
……
一对婆子絮絮叨叨边走边谈,忽然觉得四面气氛有点不对劲,一抬头也没看见什么,再一看树林里走出一人,负手立在林边,淡淡看着她们。
夕阳下那人面目沉静,乌发如铁,眸光若灿金,看人时像有剑光自天际射来,婆子瞧着,忽然开始心慌,似有要赔罪的冲动。然而转眼一看,不过是昨日来的那个寄人篱下的聋哑女子,不禁松口气,一边笑自己看花眼,一边放心地点点头走开。
一个聋哑女子,就算她们违禁说了闲话,也听不见传不出。
太史阑注视她们离开的背影,自回去吃晚饭,吃完晚饭休息一阵,算算时辰,又出门了。
今天走老路,比昨天更快,到了容弥书房外,照样出示令牌,守卫无声退到一边。
看得出来容楚给她的是最高令牌,所谓的最高,就是凌驾一切命令之上,包括容弥。
她让人放行人就放行,她不许泄露行踪人就不泄露,容弥来问也不行。
这国公府,说到底,早已是容楚的。
书房灯亮着,昨天的人一个不少,还是在议事,只是今晚的人,似乎都有些不安,眼睛不住往窗子瞟。
容弥倒没瞧,只是昨日背对窗子,今日改成正对着。
他正在谈今日发生的事。
“前夜宫中走水,今日太后已经移驾永庆宫,陛下却从永庆宫回来了,说是身子大好,今日三公先召集朝臣在议事房开会,就陛下提前亲政一事探诸人口风,不过大多数人都是反对的。”
他叹口气,“都说陛下年纪太小,太后垂帘也是先帝的遗旨,太后执政以来也无大过,怎可轻易令她移宫,这岂不是令陛下置于不孝罪名?提前亲政也是万万不能,未见有三岁亲政皇帝,必得太后掌持着才成。御史台和翰林院一帮老家伙反应尤其激烈,吵着要将太后迎回,据说当时相互都拍了桌子。”
“老臣们秉持正统,这是他们的正常反应。”一个幕僚道,“为今之计,也只有双方各退一步,取折中之法。”
太史阑在窗下冷笑——这还要你们说?朝臣的反应本就在她预料之中,要不然她也不会直接和李秋容那样谈判。
“三日后大朝会,到时候自有打算,国公回信未到,通知我容家所有在朝在野子弟,尤其是在御史台和翰林院的旁支子弟亲戚,不可轻言轻动。”
“是。”
“现下有更要紧的事情。”容弥叹口气,取出一封信,眼睛先瞟了一眼窗子,才道,“驻守肃北的姻亲李家来信,说奉上命清剿辖区内五越族民,以防他们今冬生乱,令朝廷两面受敌。但是五越族民深藏大山之内,来去如风,行事诡异,李将军已经败了两次,再败下去,军部都督就要问责换人,谁都知道李天盛是我的家将出身,这一问责,李家出事,我容家不能庇护老部下,立刻就要令诸多军中故旧子弟寒心。日后威望影响,只怕便要江河日下了。”
“这分明是刁难。”有人愤愤道,“五越早已分裂,多年来虽侵扰不断,但都是小打小闹,朝廷从来也没认真清剿过,怎么今年就下了这样的死命令?根本就是盯着容家吧?”
“废话。”容弥胡子飞飞,烦躁地将信往桌子上一扔,“老夫征战多年,最不*和妇人玩心眼!偏偏容楚那混小子又把文四等人都调出去办事,老夫身边一个得用的人都没有!”
一众幕僚又红脸讪讪低头。
“晚生以为,所谓乱世需用重典,应指点李将军好好利用五越分裂的情形,利用抓获的五越俘虏,来一场反间计……”一个幕僚开始巴拉巴拉献策。
“你的以为都是以为!”忽然一个声音,清晰且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
听见这个声音,众人都霍然转头看窗子,容弥眼睛一亮便要站起,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勉强板起脸,坐着不动。
门帘一掀,太史阑大步走了进去,手指敲敲墙边,“不必看窗了,今日恶客自门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