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榕有点茫然,她没见过要生产的人,但传说里,那些女人不都是哭天喊地的吗?屋子里头嘶声嚎叫,屋子外头丈夫婆婆一大群人焦急等候。
此刻的太史阑,有一点看不太出的虚弱,但依旧冷静。没有丈夫在身边,没有婆婆在帮忙,甚至连自己的贴身护卫都在战场上,她也就这样子,还有心情安慰别人。
这个强大的女人……
容榕心中一颤,再次感觉到眼前这个女子的强大不可超越。
她回头,看见邰世涛的脸,和待产的太史阑相比,他倒更像一个快要生产的孕妇,面颊抽搐,神情紧张,满头大汗。
容榕心中一酸。
她就没见过他这么紧张过。
或许,是她的事,不能让他如此紧张。
回想和他相处的经历,她更加酸楚地发现,他所有激越的情绪,都只和嫂嫂有关。
嫂嫂已经是哥哥的人了,甚至都要生他的孩子了,却还占着他的心,而他,竟然也丝毫不在意的样子……
容榕几乎要无法控制心内的酸,她垂下头,看见太史阑扶住她手背的手,咬咬牙,勉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不要想,这些恶毒的念头不要想……嫂嫂已经说了……她和世涛是姐弟,永远的姐弟……
心里却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反驳她:不,不是这样的。嫂嫂也许真的当世涛是弟弟,但世涛呢?
世涛并没有把她当姐姐,他看嫂嫂的眼神,和哥哥看嫂嫂的眼神,几乎一样!如果说有区别,那也是他的眼神更痛苦些。
那痛苦,是因为……*而不得!
容榕闭了闭眼睛,被暗恋折磨的少女,总是分外敏锐。敏锐到情人一丝眼神一个动作,都被她们看出百转千回。
太史阑走到饭厅和议事厅的隔门处,隔门有门槛,容榕正在分神,没有想到去提醒太史阑,太史阑此时正一波阵痛过来,脚下虚软无力,被门槛一绊,险些绊倒。
容榕一惊回神,连忙歉意地要扶她,忽然身后风声一响,邰世涛风一样掠过来,挤过容榕,一把搀住了太史阑,“姐姐小心!”
砰地一声,容榕被他刚才拼命一挤,撞得跌在门边。
“世涛。”一波疼痛过去,太史阑看见这一幕,皱眉看了邰世涛一眼。
邰世涛却只心急于她的状况,小心地搀扶着她,“姐姐,你慢些抬脚。”又吩咐容榕,“麻烦容小姐照看那两个稳婆。让她们赶紧跟上。”
他此刻满心都是太史阑,什么礼貌亲疏都已经忘记。说什么做什么都是下意识行为。看都没看容榕一眼。
容榕怔怔地站着,胳膊刚才捣在门边,很痛,但更痛的不是胳膊。
上次……上次在船上,也是这样,因为听到嫂嫂的消息,他将她甩在门边……
每次都是这样……是不是一辈子……都会是这样……只要嫂嫂在……
邰世涛扶太史阑跨过门槛,感觉到容榕没动静,头也不回催促,“容小姐?”
容榕惨淡地笑了下,退后一步,拉过那两个婆子。
太史阑站定,心中忽然掠过不安,她此刻也分不清这警兆,到底是因为即将临产呢,还是因为外头的刺客呢,还是因为邰世涛和容榕之间古怪的气氛?
她听见远远的史小翠的声音,正在指挥护卫团团保护这座议事厅,心下微微安定——史小翠已经拿到了烫伤膏,赶回来了。
“世涛。”她道,“等下我要下去待产,你们男人不能去,让融融扶着我。”
邰世涛无奈,只得放手,再三叮嘱容榕,“你小心些,照顾好姐姐!”
容榕有些木然地过来,看他一眼,扶住了太史阑的手。
那一眼看得邰世涛心中一震,但转眼容榕就走了过去。
“到那边案几去……”太史阑指挥着容榕去开机关,又一波剧烈疼痛袭来,她整个人都缩在一起,慢慢坐在一边的椅子上,头也不抬地告诉容榕,“西洋座钟……对……所有指针重合在十二点……”
容榕有些机械地做完了动作,看见指针重合之处,有点木屑斑驳的痕迹,道:“这钟有些旧了……”
太史阑正在全力对抗阵痛,也没在意。道:“扶我过去……”
容榕扶住了她,案几移动,现出黝黑的洞口和向下的阶梯。
……
“居然没有机关!”地道之下,声音粗哑的人低低地笑,“真真是运气好。”
身材瘦小的人冷哼一声,声音却是娇柔的。
声音粗哑的人冷眼看了她一眼,没有继续说下去。
刚才两人互施阴手,谁也说不了谁不是。说到底大家算是敌人,因为共同的目标和利益暂时联合在一起,彼此不信任,这种人也永远不会信任谁。在这步步生危的地下密室里,他们除了要害人,还要防备着对方。
阶梯之下是一个布置优美的大厅,过去有两间房间,一间装满了新鲜食物和衣服被褥,甚至还有一个炉子。
“果然这里设了产房!”身材瘦小的人打开了另一个房间的门,“太史阑也就配在老鼠洞里生孩子!”语气充满深深恨意。
“你躲在这产房里如何?”声音粗哑的人道,“我刚才听着,进议事厅的人,有一个人脚步声粗重,应该就是太史阑,她的身子很沉了,保不准就在这一两天临盆。产房我们男人不能进,会有血光冲撞,你不是有那虫子吗,用虫子找到出口的密道守着,在她最虚弱的时候给她来个狠的。我到时在地道接应你。”
“你想得倒简单。”身材瘦小的人语气讥嘲,“太史阑那人,就算下一刻要生,前一刻也会记得检查四周,你以为我躲在产房出口的密道她会发现不了?”她随即又讥讽地笑笑,“其实海鲨老爷子您何必还忌讳什么血光之灾?您还能血光到哪里去?”
声音粗哑的海鲨怒哼一声,抚了抚胸口,想要说什么,却先浊重地咳嗽了几声。好一会才嘶哑着嗓子道:“是,我是家破人亡,连自己都被她两枪废了。如果不是当时我穿了南洋买的金丝衣,那两枪早要了我的命。不过乔指挥使您实在也大可不必同情我,论起来您比我还惨些,您堂堂指挥使,太后身边红人,不也被逼得仓皇出京,隐姓埋名,操持苦役,以废人之身蹲在这老鼠洞里找机会?”
身材瘦小的人站在暗影里,将一双同样暗影沉沉的眸子转过来,盯住海鲨。
一生嗜血的海鲨,被她这样的目光盯住,也不禁打了个寒噤。觉得这女人目光阴冷,似地狱恶鬼,充满阴青色的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