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外有脚步声匆匆而来,他急忙屏住呼吸,看见两个少女面色苍白地冲进来,拖出了一只箱子,箱子里全是刀。
海鲨浑身戒备,以为对方发现了他,然而那两个少女又飞快地带着箱子进去,随即有婆子满面仓皇地进来,开始烧水。
海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隐约从所有人焦灼恐惧的神情上看出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发生了!
他不知道这一变化代表了什么,忍不住在黑暗里皱紧了眉头。
出手?还是不出手?
……
在另一处黑暗里,乔雨润也在皱着眉头,她猜不出对方要做什么。不过她隐约听见使用锅盆的声响,心中禁不住的欢喜。
此刻,出手,还是不出手?
……
人影穿梭,快速来去,太史阑被暂时挪了开去。婆子抱来干净的白布,床上用具全部换掉,锅炉里热水不停地滚,嬷嬷端着热水,一遍遍地烫着那些刀具手套,每个人一遍遍地洗手,容榕不停地道:“热水!所有的用具都要反复地烫!不要再接触任何东西!”
太史阑又被放到了床上,她的头软软地靠着容榕臂弯,像快要折断了一般毫无力气,颈上的汗瞬间就湿了容榕的衣服。
容榕从未见过太史阑这样的虚弱和无所依靠,心头一酸,抱了抱她的头,转身又换了一套干净衣服,拿用药水煮过的白布蒙了口鼻。太史阑在她身后喃喃道:“……那箱子里有个小瓶……沸麻丹……用水化开……”
容榕明白了这是什么东西,心中一喜,道:“连这个都有,嫂嫂可以少受些罪了。”说完要喂她吃。
太史阑却让开了。
“不要……我要保持清醒……”
她必须保持清醒,为了孩子也为了自己,容榕再聪明,也只是一个小姑娘,这样的场合大男人都受不住,何况她?所以她自己必须清醒着,支撑这个孩子的胆量。
容榕明白她的意思,眼底瞬间就有了泪。
她只得将那古代麻药,在太史阑肚子上厚厚敷了一层,等了一会,用刀尖浅浅地划了划,问太史阑,“嫂嫂,怎样?”
太史阑已经感觉到微痛,甚至感觉到刀尖的冰冷,她心中轰然一声——雪上加霜,她竟然是个抗麻体质!
老天这次,真的不帮她。
然而她脸上连表情都没有,仿佛毫无所觉地看着容榕,“怎么?”
容榕放了心,小脸严肃下来,示意其余人出去,身边只留了史小翠和一个稳婆。
满室珠光都聚拢在一起,照耀着那生命诞生之地,此时太史阑亦感谢容楚,是他不惜耗费巨资,用明珠照明,否则寻常灯火的烟火气,都可能造成感染。
刀光一闪,隐约干脆利落,“哧”地一声。
噗一声轻响,一蓬血打在容榕脸上,她颤了颤。史小翠摇摇欲坠后退一步,稳婆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太史阑只觉得浑身都似在瞬间炸开,所有紧张绷紧的肌肤、血脉、骨骼……一寸寸撕裂、一寸寸碾压,一寸寸揉弄,一寸寸化为齑粉……痛……无法言喻的痛,撕心裂肺的痛,从意识深处海啸般冲出,带着一片深浓的黑暗和冰冷,将她灭顶……她想被卷去,被掩埋,被打碎,消失在这尘世间不见,胜于经历这地狱酷刑般的痛苦……然而隐约里,她似看见那孩子……被鲜血和胞衣紧紧包裹着的小小的孩子……她忽然神智又清醒了些……嘴里有咸腥的味道,那是咬破舌尖满嘴的血,却连什么时候咬破的都不知道……又一波剧痛袭来,拉扯分裂,她想起十八层地域的拉锯之刑,想来就是这样的,将人架在大锯子上,慢慢拉死……慢慢拉死……
她浑身的肌肤都在微微颤栗,那是人体对剧痛的自然反应,这时候人会启动自我保护自然晕去,可她又不能晕,孩子已经露出头来,容榕却似被人体内脏的可怕给惊住,手僵在那里。
太可怕了……完全想象不到的可怕,那一刀下落的勇气此刻消耗得干净,容榕手脚发软,完全没有力气和勇气把孩子拽出来。
她求助地看史小翠,史小翠倚在墙上,看那样子手指都抬不起。
忽然容榕听见细细的声音,“拿……拿出来……”
她一惊,抬头正对上太史阑的眼眸,眼前的脸已经面无人色,湿漉漉的头发遮了半张脸,人好像瞬间就瘦了一半,干枯得令人心惊,但眼眸居然还是亮的,甚至是温暖的,眼神里……满满的信任和鼓励。
看她看过来,太史阑甚至慢慢扯出一个微笑,“做得……很好……继续。”
容榕闭了闭眼睛,她觉得震撼,无法想象这一刻居然有人还能笑出来。
她想,这一生,这一个凄惨狼狈却铁般的笑意,她永不能忘记。
容榕的眼睛再睁开时,目光清亮,只盯着眼前,那是哥哥的骨血,是容家期盼的新生儿,是嫂嫂拼了性命要保护的生命,是她的,救赎。
她要保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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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诞生
容榕开始取那个孩子。
太史阑又开始了一轮被架在火上烤的折磨,她手脚都在细微的震颤,唇角一线细细的血蔓延,但周身已经感觉不到痛,只有烈火、冰雪、高山上万年不化的冰川的尖锐的棱角……在轮番灼烧磨砺着她……忽然烈火都不见了,面前就是雪地,无边无垠的雪,看不见尽头的雪,天地之间一片混沌,再无别物,只有她破衣烂衫,赤脚行走,被那些隐藏在雪地里的无数尖刺冰棱,不断刺破肌肤脚底,一路过处,血迹斑斑。
她觉得疲倦,这路似乎没有尽头,回身看去,连自己留下的血脚印都已不见,前方,前方是一片茫茫,在那边茫茫尽头,又似乎隐约有阳光,有绿洲,有温软的沙滩,她心中一喜,欢快地想要奔过去,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四面有呼啸的风声,风声里似乎有人在呼唤,但又听不清楚呼唤着什么,她立在彻骨寒冷的雪地里,心也慢慢地冷了下来……她应该身受苦痛,何来温暖绿洲?只有死亡才可以终结痛苦,那一片温暖光明之地的诱惑,或许就是人生的终点。
不。
她停下,停在风雪中,寒风忽然更烈,凶猛地从远处奔来,对她当胸推打,似要将她深埋雪地,她胸膛里忽然起了无尽的愤怒,悍然上前一步,迎着风,大喊:容楚!容楚!容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