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扯扯唇角,想笑,忽然眼底便蒙了泪。
她想起身,也想像赵十八那样欢呼喜悦,但忽然便浑身软软,失了力气。
前头有大批奔马扬蹄而来,远远地旌旗如林,她被尸体压着,看得见远处最前面飘扬的旗帜,一面“天顺”,一面“邰”,在风中猎猎。而她身后,五越人如潮卷去。
万军狂奔,逐敌于她身前。
只一霎,那些兵马已经卷到近前,老远地她听见邰世涛的声音,清朗而坚定地响起,“十三……哦不……十……八兄,别来无恙!请恕世涛正在执行军务,无法下马拜见……”
“你去!你去!”赵十八大笑,连连摆手,忽然又叫,“哎世涛,容……”他回头,寻找容榕踪迹,这才发现容榕不见,惊得脸色一变,随即才看到被死尸沉沉压住的容榕,急忙大叫:“哎她在……”忽然一阵风从他身边狂掠而过,竟然是邰世涛不及下马,带着军队,将要卷过道路,眼看最前面他的马蹄,就要踏上路边尸身——
赵十八惨叫:“尸体下面有……”
容榕此刻也心中狂跳,邰世涛似乎急于追逐那批五越人,来得极快,她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就看见他高大马身的阴影已经降临自己头顶。
难道……难道自杀没死成,却要死于他的马蹄之下?
她苦笑一下,觉得命运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恢律律——”一声长嘶,四面风声一卷,随即一静。
赵十八的惨叫声戛然而止,苏亚扑出的身形一顿。
容榕忐忑地睁眼,就在死尸之下,倾斜的一角天空间,看见半空高悬的马蹄,马腹挡住了大半的阳光,只留一大片灿烂的金,在那人飞扬的铁色衣角尖闪烁。
那般骤然停马,半空勒缰,以至于他手臂绷紧,线条如钢铁般,在她视野里延展。
又是一声马嘶,马蹄终于落下,踏在她身边地面灰尘四溅,离她的衣角只有三寸。
逆光,日色横射,她看不清他的颜容,只觉得那段目光将自己笼罩,带三分惊异,三分复杂意味。
她涨红了脸,忽然惊觉此刻自己的姿态太不雅,可是死人真的很重,她用尽力气,拼命推……
身上的尸首忽然被掀掉,一只手递到她面前。
她怔怔地看着那只手。
四年不见,生死之境别离,再见依旧是生死之境,她却忽然失去勇气,不愿再看他的脸,只盯紧那只手。
这只手比印象中黑了些,当年的薄茧已经磨硬,指节修长,看来有力。
她恍惚记起自己不曾碰触过他的掌心。
那手顿了顿,并没有停留,很干脆地递上前,抓住了她的手,一拉。
容榕有点茫然地站起,一抬头,对上对面男子的眼眸。
四年,少年成青年,不知何时,也生了渊停岳峙的气度,不算高壮,却如山巍巍而立。
他眼眸乌黑晶莹,闪烁琉璃般的光彩,依稀还是当年的眼睛,唯一不为风霜所改。
邰世涛也在看着她,四年,当初稚气尚存的活泼少女,如今已经成就沉静美妙颜容。眼神澄澈,摇动着这一天的日光碎影,每一幕影子,都似乎是当年海上相遇,生死与共,浪花和水波,打湿青涩的记忆。
四目相对,四面便忽然一静,呼吸到此处放轻,怕将蹑足而来的旧事惊扰。
忽有哨声响起,尖利。
他一惊,仿似忽然醒来,竟然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一笑看得她心中一悲又一喜,恍惚少年。
随即他蹲下身,捡起一样东西,要放到她掌心,她怔怔地还不知道接,他上前一步,忽然举手,靠近她的脸,手臂抬起,整个围住了她的脸——
她大骇,心砰砰跳起,下意识要让,忽觉耳垂一痛,随即他已经退了开去,混杂着征尘和青草香气的男子气息一近便远,衣角翻飞而起,将一片日色遮没,他已经上了马。
他在马上挥挥手,指了一队士兵留下,随即对赵十八歉然一笑,扬鞭。
“啪。”鞭声脆响,骏马扬蹄,卷起一片烟尘,在前方官道上一闪不见。身后更多骑兵立即跟上,黑色的钢铁洪流,怒龙般远去。
苏亚扶着她避到一边,欢喜地道:“世涛留了一队士兵保护你,军方一路通行更方便,这下好了。”
她心中似热,又似凉,悲喜交集,胸中似有潮起,梗住咽喉,浑浑噩噩也未将苏亚的话听在耳中,只下意识抬手,缓缓摸了摸耳垂。
耳上,一枚沾了泥尘的硕大粉红珍珠耳坠,在指尖圆润地颤动。
那颗粉红耳珠,生死之刻,坠落尘埃。
在下一刻惊喜的相逢中,被他轻轻捡起,戴回了她耳畔。
……
九月十六,五越宣布立国之日,整个南齐也在震动,李家这一手让南齐朝廷震惊,万万没想到,江湖草莽,也能左右天下局势,万万没想到,素日交好朝廷的武帝世家,竟然是五越之主的遗脉。
若是平时,众人不过一惊一笑,随便派外三家军哪支去平了也罢了,然而此刻,内忧外患,兵临城下,五越在此时要求独立,并有占据南齐北地之势,对现今的南齐,实在是不小的冲击。
消息传到皇宫,景泰蓝吁出一口长气,忽然想起当年随麻麻前去北严,马车里那段对话。
“她是我的……”
“是。”
“你别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