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树林湿气很重,露水落下,不过走了片刻,身上衣裳便已经湿透。
瞽目老人此时也被人抬着走,他边走边教导金蟾宫一些“五枕骨高正者富贵,平陷者低贱”等摸骨的口诀。
蒙战开口道:“老人家,我们公子比那小孩资质好,你收他为徒,不比一句句教这小孩儿强?”
瞽目老人道:“你家公子并非凡人,何至于此学这些下九流的行当?”
“那……”蒙战又要再讨《推背图》。
曾公子道:“蒙战,到金陵前,不得再开口。”
蒙战低了头答应。
黎明前,众人衣裳被露水浸湿,便停下生火取暖。
瞽目老人、金折桂、金蟾宫三个睡下,曾公子漫步向一旁山崖上眺望山中日出。
梁松过去,踌躇一番,终于将心里话说出来,“公子不像是为了一本莫须有的《推背图》就大动干戈的人。如今咱们的人大半趁乱抢下瓜州渡口走了,英王不日就要起事,咱们不回西北准备接应,又留在这边做什么?”
“送信给英王,除了五年来陆续送入他手上的上万匹战马,如今,再送一对金家姐弟到他手上。” 曾公子凝视着那冉冉升起的红日,“父亲是至仁至孝之人,受人诬陷便贬,生前夙愿乃是死后葬入皇陵。可惜,我不似他那般愚孝。这些年来,隐姓埋名不惜跟英王做买卖,求的是叫那不念骨肉亲情的九五之尊低头悔过。”
“那一对,当真是金家姐弟?”梁松不敢置信。
曾公子道:“过犹不及,那样的韧性,小户人家的女儿都没有。那女孩儿却忍下来了,这般,反而惹人怀疑。”
梁松道:“既然如此,不如将她就近送到宁王手上,何必绕着弯子送到山西英王手上?”
曾公子笑道:“金家大老爷领兵剿灭宁王,他为了威信,万万不会为了儿女延误军务,只怕宁王将金家姐弟推出来,金大老爷头一个拿弓箭射杀他们;可过些时日奉命剿灭英王的将军就不同。那位将军若是跟金大老爷交好,难免束手束脚,不肯伤了好友儿女性命,定要设法保全;若是不管不顾,由着英王杀了金家姐弟,又显得太过冷血无情。这将军必然会跟金家大老爷交恶。如此,朝廷那边就会起内讧——毕竟,这为大义杀死金家姐弟的事,除了金大老爷,谁都做不得。这就是人心。”
梁松动了恻隐之心,“那对姐弟乖巧懂事,若不遇上这事,定然会成大器。”
曾公子淡淡地看向梁松,“妇人之仁。昔日,又何曾有人会顾忌我能否成了大器?”摸了摸额头已经淡得看不见的伤疤,眸子一动,握拳抵在不住咳嗽的唇上,他定要看一看,《推背图》上,有没有他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杀破狼
“公子,花瞎子说有动静,要小心。”蒙战用剑砍断面前的拉拉秧。
这种草看似寻常,可是细小的藤蔓上有无数小刺,拉在人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细小的伤疤,火辣辣的疼,缠在人衣服上,叫人一时半会难以脱身。
梁松狐疑道:“花鬼头是不是在耍花招?袁珏龙要来,就是为了金家的姐弟,可袁珏龙怎么知道金家姐弟在这边?”
蒙战听到金家姐弟,一头雾水地睁大眼睛,心想金家姐弟是对乞丐?
曾公子掐算着说:“小心防范,对花鬼头不可掉以轻心,对外边,莫忘了先前咱们遇到的那个人,看那人身手了得,未必不是那人逃脱了,又叫人追来。吩咐下去,不论如何,要保住那对姐弟周全。”
晨曦中的树林里漂浮着如纱的薄雾,雾气中,只见离着金折桂一群人休息的营地外百米处,有一人费心地将猎来的兔子、小鹿、獐子、灰鼠等用剑破开肚皮,将血一路淋向营地,然后将死物丢弃,快速地爬上树,悄无声息地等着树林里的狼闻腥而来。
这树上之人,就是从曾公子手下人手上逃走的范康。
范康身上受了一些伤,但并无大碍,此时因他的动作,树上惊飞四五只鸟,他只瞥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天下间《推背图》多的是,但真迹只有瞽目老人藏着的那一本。若没那《推背图》,他不信瞽目老人能以神算扬名,且从不失手。那《推背图》他志在必得,谁敢跟他抢,就是找死!
油绿的眼睛从薄雾透出来,只见十几匹野狼顺着风,闻着血腥味到来,到了范康藏身的树下,野狼纷纷仰起头,呲着白森森的牙嘴角流着涎水地看向高高的树上。
须臾,前方篝火边传来烤肉的香气,野狼们撒腿快速向篝火那边跑去,绕着圈子,将篝火边的人团团围住。
“姐姐!”金蟾宫从噩梦里醒来,看见这么多野狼,吓得赶紧去喊金折桂。
金折桂向金蟾宫伸手,还没握住金蟾宫的手,蒙战、梁松两个快速地将他们背起,就连瞽目老人,也被一个壮汉背在背上。众人背靠背,纷纷拿了刀枪棍棒对准外面的野狼。
一个壮汉懊恼道:“都怪我不听老前辈的话,老前辈说有狼叫,我还不信。”
这一声后,其他人都有些后悔,早听瞽目老人的话,也不至于被野狼围住。
“多说无益,我们祖孙是废人,还求几位带我们杀出去。”瞽目老人声音也有些打颤。
曾公子被野狼身上的腥味熏得又咳嗽不止,“咳咳,花前辈放心,曾某,定然保你们祖孙三个无忧。”
一匹野狼试探着向团团围住的人冲来,被人一刀砍掉了爪子,倒在地上依旧呲牙向人类示威;这一匹狼试探后,又有两三批接连冲过来,俱被人砍倒在地上。
蒙战将背上的金折桂放到同样被人围住的曾公子身边,“待我出去杀它们个片甲不留!”
“蒙战!休要鲁莽!”曾公子急忙喝道,可惜为时已晚,蒙战已经冲出去拿着剑向狼群砍去,须臾四面被狼群围住。
“哎!”有人恨铁不成钢地一叹,无奈又关切地提着刀剑去帮忙。
原本无懈可击的防卫被破坏,金折桂依靠着曾公子,噤若寒蝉之余,眸子一动,这曾公子的手下矫勇善战,但却有个毛病,就是太过义气——若不义气,先太子被贬之后,他们怎还会再跟着曾公子——在他们眼中,救人竟是比原本的防卫计划还重要,还有那蒙战实在鲁莽。倘若善加利用这点,若要从曾公子一群人手上脱身,也不算太难。
“啊——”金折桂脸上忽地一热,竟然是狼血溅到她脸上。
曾公子虽无奈,但眼看身边尚且还有六个人保护,心知不是训斥手下不尊上令的时候,就拿了帕子温和地给金折桂擦去脸上的血,“小姑娘既然会唱曲,此时唱一曲鼓舞士气如何?”
金折桂心道:你倒是镇定!哆哆嗦嗦道:“我害怕,张不开嘴。”眼睛瞥见金蟾宫害怕地紧紧闭上眼睛、小小的眉头皱紧,于是想了想,便唱:“一只哈蟆一张嘴,两只眼睛,四条腿,扑通一声,跳下水;两只哈蟆两张嘴,四只眼睛,八条腿,扑通,扑通,跳下水……”
清脆的声音响起,正在杀狼的蒙战回头笑:“小丫头唱这鼓舞士气?”
曾公子待也要打趣一句,却听金蟾宫竟是烂漫地笑了一声。
“蟾宫别睁开眼,你跟我学着唱,学好了,我再给你讲孙猴子的故事。”金折桂因怕金蟾宫看多了厮杀、奸、淫的画面将来成了变态,《西游记》虽有趣,但里头动辄一棒子打死一个的故事也不敢跟他讲,成日里思量着一些“真善美”的故事才敢告诉他,此时拿了《西游记》做诱饵,紧紧地盯着梁松背上金蟾宫看,唱一句“一只蛤蟆一张嘴”,等他唱了,看他眉头舒展开露出稚嫩的笑容,才松了一口气。
外圈虽厮杀不断,空气里满是狼血的味道,曾公子看金家姐弟情深,不由地微微走神,回忆昔日皇宫中他与一群兄弟在当今皇上面前彩衣娱亲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