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时,玉破禅随着两个亲兵向这边来。
掀开一道竹帘进去,就听见金折桂柔声地劝阿大“你再吃一点”,又向屋子里看,只见年过五十的宁王正面独坐、一双眼睛不看他,反而锐利地看向一旁,顺着宁王眼神看去,就见一个脸上带着些许淤青、眉清目秀的小姑娘穿着一身水红衣裙殷勤地将一块腌肉夹给玉无忧。
“王爷,小的冤枉啊,我们家臭豆腐都是那样做的。”玉破禅先抢着跪在地上,然后又做出乍然瞧见金折桂的模样,惊诧地看着她,“花小前辈也在?”
金折桂微微挑眉,听声音一时分辨不出是玉破八还是玉入禅,仔细看了看,见那人精神好得很,便猜是玉破禅了,于是冷笑道:“臭豆腐是你做的?奸商!快,给我全吃进去,我就求王爷饶了你。”
萧综见宁王邀请金折桂跟他们一同吃饭,心里就有些不服气,他当初被抓来,还受了两天的苦,金折桂成了阶下囚,却是一点苦头也没吃,于是见缝插针地给金折桂下绊子,“王爷,这丫头好狠的心,看做臭豆腐的也不过是个小少年,比她大不了几岁,这丫头眼瞅着王爷要杀做臭豆腐的,也不出声劝一劝。这么狠心的人,只怕她不会老实地将如何做惊雷告诉王爷。”一双原本温润如玉的眸子阴阳怪气地瞅着金折桂。
做臭豆腐的!金折桂、阿大心有灵犀地同时露出了笑容,阿大待醒悟到自己在对玉破禅幸灾乐祸,赶紧收敛笑容,又如丧考妣地哭丧着脸。
金折桂笑容满面地先瞅着玉破禅,随后又转向萧综,“姐夫是怕王爷不能成事,我回家后,把你做的事都抖落出来?”
“谁怕!”萧综冷笑。
“不怕你不替王爷照顾我,一心教唆王爷防着我做什么?还当着我面说,一看就知道你没安好心!”既然萧综挑唆宁王的话漏洞百出,金折桂也懒得去说什么缜密的话来弹压萧综。
萧综心里毕竟是想回京城卫国公府的,听金折桂说,心虚地辩白:“你胡说,王爷足智多谋,定会、定会……”
“够了,萧综,再说这些无谓的话,本王便叫人将你投入大牢。”宁王见金折桂的神色,一时分辨不出她到底认不认识玉破禅,再看玉破禅,见他唇红齿白,仪表堂堂,就有意出言试探:“做臭豆腐的,能是这么细皮嫩肉?”
金折桂捂着嘴又噗嗤一声笑了,想起那莫名其妙的臭豆腐是要给她吃的,就冲玉破禅翻了个白眼,然后伸手按住要替玉破禅解围的阿大,摆明了要隔岸观火。
玉破禅有些生硬地说:“除了臭豆腐,还做豆腐……我娘是豆腐西施。”他对市井之事不甚了解,只依稀听说过做豆腐的人家有豆腐西施,就顺口说了出来。
噗嗤一声,正担忧玉破禅的阿大笑了出来,仪态万方的玉夫人成了豆腐西施,待玉夫人知道了,脸色肯定十分好看。
金折桂嘁一声,也不禁笑着佩服玉破禅的“急智”。
原本玉破禅的话不好笑,但看他一本正经地说“我娘是豆腐西施”,语气十分不容置疑,就连宁王也不禁笑了。
萧综打趣道:“那你娘卖豆腐的时候,买卖定然很好。”
玉破禅怔住,虽知道萧综话里藏话,但一时没醒过味来,拿捏不住要不要回他一句。
金折桂说:“是呀,本小姐去卖臭豆腐,十次有九次遇上你爹在人家铺子外转悠。”看萧综噎得不说话,又觉玉破禅已经认了她,只能顺水推舟了,于是嘲讽地看向玉破禅:“小王八,我早看出你不对劲,劝了爷爷两次,他也不肯杀了你。果然你小子在我们那假意投诚,扭头又来王爷跟前献媚。”站起身来,单脚跳到宁王身边,拉着宁王的袖子,娇嗔道:“王爷,我告诉你怎么做惊雷,你叫人把这小子拉出去砍头吧。我看见他就心气不畅,心气不畅,就记不起爷爷、范神仙是怎么做惊雷的了。”
玉破禅目瞪口呆地看向金折桂,心知金折桂是救他,却有意惊慌大叫:“小前辈,你好狠的心……”
阿大愣住,疑心金折桂将玉破禅认成了玉入禅,于是要落井下石,忙道:“小前辈,杀不得……”想起金折桂只是折腾玉入禅,从没动过杀玉入禅的心思,又忙说:“……小前辈,要杀他我来,不能脏了你的手。”于是冷笑一声,骂道:“你这出尔反尔的小人!”叫了一声,便扑过去掐玉破禅脖子。
玉破禅忙道:“你是怕我将花爷爷、范神仙的事抖落出来吗?”
阿大会意,便又叫:“你还想把花爷爷、范神仙的事抖落出来?”
萧综原以为玉破禅只是个做臭豆腐的,不想他还知道瞽目老人、范康的事,心思一转,暗想有了玉破禅,看金折桂还怎么嚣张,于是忙劝宁王:“王爷,快,快叫阿大放手,六妹妹定是心虚了,才要杀了王小兄弟。”
“放肆!”宁王冷喝一声,“阿大,本王虽对你颇有纵容,但你也莫得意忘形。”见金折桂哆嗦一下,乖乖地回位置上坐好,心里十分满意,暗道原本就金折桂一人知道惊雷怎么做,没有个对症,就叫她以为自己有恃无恐了;如今又来了一个知道的,想来那小丫头怕露馅,不敢再放肆了,又问玉破禅:“你姓什么,叫什么?”
玉破禅眼皮子跳了又跳,金折桂喊他小王八,萧综叫他王小兄弟……跪在地上低头道:“小的姓王。”
“王小兄弟,快快把如何做炸弹告诉王爷。”萧综亲昵地走过来,幸灾乐祸地想如今有了小王,金折桂该失宠了。
玉破禅犹豫一番,就说:“王爷,小的看见过花爷爷做炸弹前画过一道符,待小的画出来给王爷看看。”
“快,笔墨伺候。”萧综扬声道。
宁王点了点头,才有人去拿笔墨,“折桂,你也画一画。谁画的好,本王就赏谁……白米饭,画的不好,明日就没饭吃。”
金折桂眼角微微有些抽搐,狠狠地剜了玉破禅一眼,“小王八,你……”要是敢坑死她,她做鬼都不会放过他。
玉破禅淡淡地看向金折桂,有意想挤出一个奸诈的笑容,到底挤不出来,于是有些木木地说:“小前辈,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要怪,就怪……”
“怪我身边坏事的小王八多?”金折桂冷笑。
很好!宁王满意地瞧着互相敌视的金折桂、玉破禅,又看阿大脑门上急出了汗,心里大为满意,金折桂到底知不知道如何做炸弹,一验就知。
两副笔墨纸砚送来,金折桂坐在梨花木大桌子后,玉破禅趴在地上,二人同时提笔写字。
恰这时,门外亲兵报:“将军,袁将军来了。”话音落下,就见袁珏龙一身血腥地进来。
“可遇上朝廷的人了?”宁王望着袁珏龙一身的血问。
袁珏龙羞愧地单膝跪地,抱拳道:“回王爷,军营里有人四处造谣,说些咱们得罪了神仙的话……驻扎在城外半里地的军营大乱,上千兵卒逃向南边,末将见他们上山,又听将士们嘀咕那山乃是神仙显灵之地,便令人方放火烧山。至于范康早先做的滑车,滑车被造反的混蛋们烧了。”
宁王愕然地怔住,良久,问:“总共还剩下多少人?”
袁珏龙道:“城内城外,拢共还有八万人……先前姓朱的造反,折损了一些,今日又逃了一些。此外,粮草短缺,只剩下不足半月的口粮,请王爷开恩,再从扬州调一些来。”
宁王眉头紧皱,沉吟道:“扬州的存粮也不多,你整顿一下兵马,朱统领冒冒失失,但有他在前面开路,你领兵随后跟上,定能轻易拿下北边诸城。待本王有了惊雷,就即刻率领扬州十万兵马挥师北上。”
“王爷是一直坐镇瓜州,还是要折回扬州?”袁珏龙赶紧问,他总觉得宁王亲自来瓜州,不是一件妙事。
宁王不屑地冷哼一声,脸上的褶皱越发深刻,不甘心地握着拳头向木榻扶手上一击,“皇帝禅位给睿王了,秦王被新帝劝降了。英王敌不过秦王、金家、玉家兵马,滁州怕是要丢了。本王,只能一鼓作气,从瓜州挥师北上。”原本他算计好的,自己亲自坐镇扬州,将袁珏龙派到瓜州、耿成儒调到乐水,一旦瓜州、滁州有难,便立时叫耿成儒去解救。如今耿成儒丢了乐水,秦王又投降朝廷,滁州眼看不保,重中之重的是,起事前还十分充足的粮草一再被烧,如今粮草不足,军心不稳,不能在似先前那般步步为营、不紧不慢了。
袁珏龙闻言脸色越发铁青,紧紧地抿着嘴,闷闷地扭头,见金折桂看过来,便迁怒道:“臭丫头,看什么?”
“我画好了。”金折桂道。
萧综立时走来将她画的符拿去给宁王看,嘴角噙着冷笑,看好戏一般地盯着金折桂,“六妹妹,要是你存心使坏,画的跟王小兄弟不一样……”
“那就是小王八不懂装懂。”金折桂寸步不让地盯着萧综,又幽幽地看着他说,“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姐夫怎地一旦失势,就风度全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