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立时就去问候父皇,伺候父皇汤药。”虞之渊直觉地知道宸妃叫他来,绝对不是说这事,给皇帝侍疾,是他打小就知道的事,何用宸妃特意交代。
“不,母妃的意思是,你且装作不知道吧,免得皇上疑心你在他身边安插了什么心神耳目。”宸妃保养得宜,虽年纪比不得那些二八少女,但被皇帝宠爱多年后,身上自有一股那些生涩少女比不得的风韵。
有人喜欢生涩少女,有人喜欢风韵犹存的徐娘,宸妃幸运地遇上了喜欢徐娘的今上。
宸妃嘴里的话太过“高深”,一下子就叫虞之渊识破这话是有人教她的。
“母妃,你从哪里听来的这话?”虞之渊上前一步,逼视宸妃的眼睛。
宸妃柳眉微拧,面上有所不出的忧愁,“皇儿这话是何意思?莫非本宫说句话,还要人教不成?你一日日大了,你父皇也不像早先那般宠着你了。本宫也是,新近,皇上都不太来凤翔宫了。前儿个跟太后请安,太后提起宫务,跟皇上说皇后改了许多,该叫皇后重新主持公务。皇上听了,也不像早先那么护着咱们母子两个,听他的语气,倒像是当真考虑太后的话呢。你外祖家……就那样了,十几年了,也不见你父皇抬举他们,你也是,多少人求皇上立太子,他总不肯,这哪里像是宠爱你的样子?”深深地一叹,满心愁绪几乎能令夏花顷刻凋零,“人人都觉咱们娘两个得宠,可谁又想过,除了面上的东西,咱们娘两何曾当真得过什么?人家都说你有玉家少将军做伴读,可是皇上为何不叫你去管一管骠骑营呢?哪怕是白顶着个名也好。”
虞之渊道:“母妃,你从头到脚的打扮没一样是不逾越的,如此,父皇还不够宠你吗?”
宸妃脸上愁容瞬间转为肃杀,“宠爱?你这糊涂虫,咱们娘儿两什么实在东西都没得,还白得了个深得盛宠的名头,焉知你父皇不是拿咱们两个做挡箭牌,要护着哪个呢?!”
宸妃的话,虞之渊也早早地有所察觉,可是饶是如此,他依旧不信宸妃有能耐自己醒悟到他们娘两做了十几年的挡箭牌,“母妃这席话,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咱们母子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你只管老实地当你的差,一切交给母妃就是了。只不许去侍疾。”宸妃脸上五官舒展开,顿时露出了沧桑的痕迹。
“母妃。”虞之渊干脆地跪下了,“儿子已经分了府,眼看就到该出宫的时辰了,还请母妃千万告诉儿子你的打算。”
宸妃道:“昔日我叫你娶金家丫头,你不肯,白白丢了金家那份主力;后头我叫你纳玉家丫头做侧妃,你也不肯……”
“那是繁英自作主张。”
“她还不是你娶来的?原本母妃盘算着繁英是你表姐妹,一家人,叫她做侧妃,你舅父已经答应了,她也没话说。谁知你偏在太上皇面前闹出来。不论如何,这次你都要听母妃的。”宸妃两只手交握住,凉凉的黄金甲套搁在手背上,叫她的心安静了许多。
虞之渊恨不得吐出一口热血来,“母妃情愿相信旁人,也不相信儿子?”
宸妃不语。
门外丫鬟道:“四皇子,该出宫了。”
虞之渊眼睛紧紧地盯着宸妃看,看了半日,见宸妃不肯抬起眼皮子看他一眼,又被门外丫鬟催促一声,这才起身向外去。
穿梭在宫中,虞之渊自觉地离着宫妃远一些,心如乱麻地琢磨着是谁那么通透,把他们母子所在形势细细分析给宸妃听。回到自家王府里,虞之渊先见了府内众属官,提起玉家的事,众属官异口同声道:“王爷且远着玉家一些,等形势明了了,再替玉家美言几句就是了。”
屁话!虞之渊心说,听闻陆家夫人今日过来见过陆繁英,便进后院去见陆繁英。
陆繁英早迎出来了,瞧见虞之渊脸色不好,小心翼翼地打发他洗脸,就说:“母亲今儿个来,说是西北那边传来消息说玉家老八胆大包天,为了钦犯杀了朝廷捕快。这事了不得呢,王爷虽跟玉家有交情,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今也该离着玉家远一些。”
“……我在太上皇跟前嚷嚷着要娶你的时候,你知不知道母妃跟陆家已经商议着叫你做侧妃了?”虞之渊眉头微蹙。
陆繁英微微抿嘴,“妾身那会子还小,怎会有人跟我说这事?婚姻之事,父母之命……”
虞之渊拿起帕子用力地掷在金盆中,激起的水花立时溅湿了陆繁英的罗裙,冷笑道:“我早知道这事,你也知道这事。早先你做错了事,你爱用你是我挑的,千不好万不好也是我求来的这些话来搪塞我。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你还要如何说?早先我不跟你理论,如今我问你话,你若再有搪塞,就别怪我以后不留情了。”
陆繁英脸色煞白,虽知道京中人家人心惶惶,但她一直都是优雅地隔岸观火,哪里料到自己会有惹火烧身的一日,嗫嚅道:“我何时搪塞你了?”又从丫鬟手上拿了干帕子,不擦自己身上水迹,先去给虞之渊擦手。
虞之渊怒火渐渐消了一些,虽对陆家意见不少、对陆繁英也是颇有微词,但见她这么隐忍小意,终归有些过意不去,便避开她拿着的帕子,语气有些生硬地说:“去换了裙子再来说话。”
陆繁英据此已经知道虞之渊心软了,“先跟王爷说完了话,妾身……”
“现在就去。”虞之渊疲惫地捂着脸,躺倒在西间躺椅上。
陆繁英换了裙子进来,还没站多大会子,就听虞之渊叹息了三四声。
“你们一个个都是有大主意的,个个把主意打到我头上,个个不告诉我到底是怎么了。”虞之渊苍凉的声音从遮住脸的手掌下传出。
“王爷。”陆繁英立时走到他身边。
虞之渊拉着她的手盖在自己脸颊上。
陆繁英只觉掌心下微微有些湿润,刹那间也跟着心酸起来,“王爷,母妃也是为你好。”
“那为何不告诉我,到底是如何为我好的?”虞之渊道。
陆繁英蹲坐在躺椅边,待要把手抽回来,又见虞之渊把自己的手压在她手上,手掌下越发的湿润,这才忍不住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是,这几天,总有人偷偷摸摸地来王府送礼,送的东西不多,但都是极其贵重的。母亲今儿个来,也是为了不少人给陆家送礼这事的,母亲也不明白是怎么了,还想着叫我来问问王爷呢。”
陆繁英手掌下的虞之渊的眼睫毛动了动,随后虞之渊问:“都是什么人来送礼?”
有人巴结总是好事,陆繁英笑道:“也奇了怪了,不少多少年不走动的人都来送礼,有几家,我还不知道是谁,后头问了,才知道是已经告老十几年的老臣家里头送的。”见虞之渊把她的手拉下来,露出清明的眼神,不禁心漏跳了一下,疑心自己哪里又做错了?
“有人来送礼,你也没跟我说一声。”虞之渊恨不得当着陆繁英的面吐出一口热血,叫她瞧瞧这事到底有多要紧。
“……一年到头也没少过人来送礼,我哪知道哪几家该跟你说。”陆繁英不敢提陆夫人交代她不可把这事告诉虞之渊,她就罢了,若说了陆夫人,虞之渊指不定要跟陆家老死不相往来了。
虞之渊目光呆滞地仰着头,半天察觉到陆繁英在仔细地给他弹去衣裳上的褶皱,就又呆着脸转头看她。
陆繁英赶紧讨好地冲虞之渊堆笑。
虞之渊无奈地又转过脸,拍拍陆繁英的手,“把礼单都找出来……以后离着就付舅母远一些。”
陆繁英赶紧去拿礼单,虞之渊看了礼单,依旧百思不得其解,又逼着陆繁英把人家的奉承话好生说一说。
陆繁英道:“左不过就是叫王爷将来别忘了提携他们的话。”
虞之渊拿着礼单敲打自己的脑袋,腿上微微有些痒,一低头,就郁闷地瞧见陆繁英又是侍弄他衣摆上的褶皱,忍不住把她的手弹开,“别弄那些不要紧了,指不定哪一日连这衣裳都穿不得。”
陆繁英先叹事态竟然那般紧迫,随后道:“有个线头出来了。”
虞之渊眼睁睁地瞧着陆繁英不急不缓地拿了剪刀出来把他衣摆上的线头剪掉,然后静静地看着她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恨不得用剪刀扎在自己胸口,然后吐出一口血,叫她知道这次当真不是闹着玩的。
虞之渊之所以那般忧心,还是因为宸妃叮嘱他不得去给皇帝侍疾这事引起的,思量了两日,也不敢贸然去给皇帝侍疾,免得一脚踩进宸妃给旁人设下的陷阱,先叫人盯着玉家看,半个月后就听说太上皇下特旨叫玉老将军去明园下棋,玉老将军竟然以戴罪之身为由,拒绝了。
此事非同小可,毕竟皇帝要把玉家父子下大狱、太上皇一直维护玉家,此时玉家老将军不遵太上皇的旨意去明园,遵从皇帝的旨意留在家中闭门思过,这事怎么瞧着都像是玉家拆太上皇的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