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不开咱们眼皮子底下。”虞之洲瞧蒙武疯疯癫癫的,当即暗示梁松:若是他把昔日他们一群人做过的事抖落出来,皇帝一翻旧账,他们哪一个都得不了好。
玉破禅会意,便对梁松道:“请梁大叔妥善处置他吧,不可叫折桂再见到他。”
梁松心里为难,又见任凭那妇人如何喊,蒙武总不回头,就对蒙战道:“叫人带你嫂子歇着去,至于蒙武,叫人押进地牢看管。”黑风寨并非没有地牢,只是昔日知道地牢的人不多罢了。
蒙武立时看向蒙战,见蒙战低头不语,又见有人来拉他,此时想逃也不成,当即挣扎着奋力跳脚道:“你们想和就和,问过我们这些出生入死的人没有?我们抛头颅洒热血,到最后,你们个个不计前嫌地握手言和!笑话,天大的笑话!那我们到底是为什么死的?”目眦俱裂地瞪着蒙战,待见蒙战一动不动,当即仰头狂笑起来。
“神经病!”虞之洲学着金折桂骂了一句,“他撒癔症呢。”风一吹,忍不住咳嗽起来,立时事不关己地裹着皮衣向自家去。
蒙武的媳妇见没人为难她,又见蒙武以她为耻,当即也不闹了,老实地随着人去。
蒙战不禁流下泪来,抹着眼泪,听见梁逊又说“瓜子、花生、蚕豆”,便抓了一把蚕豆塞在嘴里。
“蒙战,没事了。”梁松道。
蒙战重重地点头,蹲在梁松身边,到底是心气不顺,骂道:“说一千道一万,都是那狗东西贪心不足!”要是虞之洲不要什么《推背图》,他们没遇上金折桂、瞽目老人,就不会跟范康牵扯上,也就不会有眼下的事了,当即提着拳头,气咻咻地去追悠然回家的虞之洲。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想不通的,只能自苦。”玉破禅闻到一阵沁人心脾的香气,才看向一直站在一旁的梅老板。
梅老板素来就知道黑风寨里人人背后都有一段故事,今日听了那么几句,便啧啧两声道:“原来你们一群人都有仇呀。”轻描淡写地抛下一句话,便也去了。
屋子里,金折桂早先还能听见蒙武几声喊叫,随后便没声音了,又觉身上疼起来,便忍不住叫了出来。
“还不到时候,少夫人省着点力气。”一个妇人嘴角贴着瓜子壳,兜着手里的瓜子,在金折桂撑起的被子下瞅了眼,又向一边去。
金折桂叫了两声,重新倒在枕头上,“你们、你们倒是有闲心。”
“你吃吗?”那妇人大方地把手里的瓜子递到金折桂面前。
金折桂不禁瞪了瞪眼,昔日她还没有个怕头,如今总算知道自己怕生孩子了,稍稍有个动静,就紧张起来,耳朵里听见几个妇人嘴里噼里啪啦的,说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俨然不把她生孩子这事放在眼中。
这也难怪,请来的都是些寻常的稳婆,哪一个都不把生孩子当一回事,若跟她们说生孩子就是去鬼门关走一遭,还要被她们白一眼。
“阿五——”金折桂喊了一声。
戚珑雪赶紧握住金折桂的手,“你别急,没事。”
“想当初,我生孩子那会,恰几只羊羔跑远了,我赶着先把羊撵回羊圈,回屋自己烧热水,烧了热水怕孩子爹回家没饭吃,又煮了饭,这才找了剪刀,腿一叉,就把孩子脐带剪了。”一个鲜卑妇人道,其他几人连连附和。
“拓跋平沙的媳妇。”戚珑雪呶呶嘴,也被那妇人嘴里的话吓住,回想自己生孩子那回,稍稍有个动静,就自己先紧张起来,怎地那妇人生孩子那么容易?
“时候不到,再忍一忍。”又有个妇人来金折桂被子里看了一看。
还能吃得下去?金折桂腹诽道,兴许是看着那群妇人个个云淡风轻,便也跟着放下心来,“阿五,咱们也……嗑瓜子。”
“别闹了,她们胯骨宽,好生养,咱们比不得她们。你赶紧歇一歇,还不知要熬多久呢。”戚珑雪十分艳羡那些鲜卑妇人,心道若是她也生成那样,不知能少吃多少苦。
金折桂闻言才略点了头,一个妇人就插嘴道:“我瞧着少夫人也好生得很。”
“何以见得?”虽事到如今,还没见孩子出来,但有人说好生,金折桂提着的心放下了两分。
“你腿脚有力气,我给个汉人女人接生过,那腿脚一看就是活了十七八年,没走过几步路的,才进产房,就翻白眼了。”那妇人言语里,很是不屑。
金折桂哭笑不得,心道若是在京城里,金家养着的那群稳婆早慌神了,哪里能跟这群见多识广的人一般镇定自若。吃了碗燕窝粥,养了养神,见自己张嘴要叫,那妇人便挤眉弄眼,一时不甘心起来,便也强忍着不大声叫出来。
眼瞅着外头天黑了,金折桂浑身被汗浸湿,忍了那么久,也有几分习惯了,待要睡觉,才略闭了眼,就有人推她,“时候到了你也不叫一声。”
不是怕叫了被人鄙视嘛,金折桂细细去察,果然此时痛得一阵比一阵紧急,握着戚珑雪的手,当即又叫了出来。
屋子外,玉破禅紧张地绕着瞽目老人转,见虞之洲鼻青脸肿地过来,也只略看了他一眼,便扭过头去。
“时辰到了。”瞽目老人掐着手指道。
玉破禅猛地抬头,果然瞽目老人声音落下后,屋子里就传出呱呱的啼哭声。
“老神仙。”梁松感慨道。
玉破禅快速地立在门边,等着人出来报信,等了好大一会子,不见人出来,便略略掀了帘子把脑袋探进去,这一看便气得不得了,只见一个妇人只手提着孩子的腿脚,另一只毫不客气地往孩子屁股上拍。
“没事没事。”梁松见玉破禅要冲进去,赶紧把他拉回来。
“我们那,都是提出来叫人看的。”拓跋平沙猜到玉破禅为何生气了,口气很是云淡风轻。
玉破禅反复劝说自己入乡随俗,但到底自己还没见过的孩子被人给打了,一口气憋着总是下不去,“是男是女?”隔着窗子问了一声,又见一阵冷风吹来,赶紧说:“不必提出来叫我看。”
“是男的,行了,你们散了吧。”屋子里的妇人喊。
玉破禅依稀听见屋子里妇人们说“好有劲的小子”,眼馋得很,奈何,愣是没人叫他看一眼。
“明儿个咱们再来瞧。”瞽目老人哈哈笑着,好似自己有了嫡亲的曾孙子。
梁松、虞之洲赶紧搀扶着瞽目老人去了,留下玉破禅一个在外头转来转去,半天,里头的妇人出来诧异问:“八少爷怎么不进去看看?”
“产房,能进去?”玉破禅原本唯恐众人拦着他,没人照料金折桂,才不敢贸然进去。随后想起他们一家老小就一顶帐篷,定然没有那些个罗里吧嗦的规矩,立时小心地压着帘子进去。
先瞧见戚珑雪在隔间里用包被包孩子,便凑过去,先看了一眼,脱口道:“怎么那么小?”且皱巴巴的一团,两只耳朵更是紧紧地贴在脸上,眼睛闭着,皮肤嫩的仿佛能看见血管,模样儿,又丑又古怪。
“刚生下来的孩子,能有多大。”戚珑雪笑了,不好解释孩子的耳朵为什么是扁的,就不言语,仔细把孩子包好,就要递给玉破禅。
玉破禅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鼻子一酸,竟落下泪来,只觉臂弯里软布叮当的卧着一个小人,走了几步,一脚踩在瓜子壳上,险些跌了一跤,头发登时竖了起来,赶紧把孩子还给戚珑雪,“劳烦你先抱着。”说完,就向屋子里去,瞧见那群妇人虽多事,但已经利落地把屋子里收拾好了,当即走到床边,去见面容疲惫的金折桂,握着她的手,千言万语,一时统统说不出口。
“……将来,娶儿媳妇,一定要娶个鲜卑的女人。”金折桂有气无力地说,娶个鲜卑的,将来也不同提心吊胆了。
“行。”玉破禅不知金折桂为何这么说,先爽快地答应了,“你见过孩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