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笑了笑:“这意思还不够明白吗?相爷是朝堂的股肱之臣,以后咱们仰仗他的地方还很多。若不是他,扬州这案子也不会让你舅舅全身而退。他的本事,你得多学学。”
“是,儿臣记住了。”赵玖恭敬地说道。
“皇上驾到!”这时,门口的礼官唱了一声,众人全都跪迎皇帝。
高宗坐在御榻上,接受众人的恭贺。他让董昌赏下金银宝器,珠翠花朵,众人一一上前谢恩。高宗想了想,将董昌叫到身边:“给普安郡王也备一份赏赐,送到兴元府去吧。”
董昌知道皇帝最是念情之人,南渡之时对他有恩的人,如今都得享高官厚禄。他与普安郡王怎么说也是名义上的父子,虽然普安郡王这次办案不利,但皇上还是念着他的。
内宫的敬贺结束之后,高宗又前往大庆殿。百官和诸国使臣,各州进献官早已等待多时。等高宗升堂,百官由宰相带领,大起居十六拜,致辞上寿。
然后使臣拜贺,各州进献。等到礼毕,已经是晌午时分,早早进宫等待的百官皆饥肠辘辘。高宗于清燕殿设宴,官员按照等级依次入座。顾行简的位置在很前面,在他之前的还有崇义公萧俭和德高望重的老臣。
英国公陆世泽坐在顾行简的下首,顾行简与他见礼:“英国公,好久不见。”
陆世泽看了他一眼,淡淡回以一礼。上次英国公能够成功说服皇帝北征,都是因为主和派的顾行简被停官。而后陆世泽虽有收服中原的雄心,但顾行简复位,皇帝又不想继续打仗,只能草草与金国议和。
陆世泽本就憋着一肚子火,今日看到金使和顾行简亲密交谈,更不可能有好脸色。若不是顾行简从中作梗,战事不会草草结束,还要每年继续向金国提供岁币。而且两人在朝堂上明争暗斗,就差你死我活了,表面上没必要还继续装作相安无事。
顾行简笑了笑,也没在意。英国公的性子如同那些言官谏臣,十分耿直。这么多年同朝为官,早就习惯了。
莫怀琮的座位在陆世泽之下。他是副相,官位比顾行简低,但他比顾行简年长,又是贵妃的父亲,所以双方只是点头致意,各怀心思。
而后文官武将依次入座。
陆彦远今日也进宫朝贺,只不过他的位置在后一排,只能看到顾行简和父亲的后背。说起来前排清一色的都是老臣,只有顾行简最年轻。虽然他也是三十多岁的人了,但从相貌上一点都不看出来,而且坐在一群或是白发苍苍,或是年过半百的高官里头,十分显眼。
陆彦远沉默地接连饮了两杯酒,目光盯着顾行简的后背。跟顾行简的不显山露水相比,他显然还是太嫩了。但他只要想到顾行简与他心爱的女人朝夕相处,能够与她同床共枕,心中的妒火就无法遏制地熊熊燃烧。
若不是顾行简横插一脚,她现在便是他的侧夫人了!
可他能够如何?顾行简执政一日,他便不可能将她抢回来。眼下需静静等待时机。
第一百零八章
席间, 莫凌薇的宫人来请莫怀琮去她的宫中。莫怀琮到高宗面前说了一声,高宗很爽快地应允了。
父女相见乃是人伦, 他没有阻止的道理。
莫怀琮跟着宫人往内宫中走。深宫寂寞, 一道高墙就把宫内宫外给阻隔了。皇帝已经算是仁厚,允许莫凌薇时常出宫走动, 像皇后和张贤妃这样的老人, 基本上是不出宫门半步的。
莫凌薇躺在床上,想着刚才潘时令说的话, 一股难言的沮丧涌上心头。她已经不年轻了,上次生产伤了身子。当初拼着性命将那个孩子生下来, 原以为可以看着他平安长大, 哪里想到他先天不足, 没活几年就夭折了。现在她这个身体,加上皇帝的病症,恐怕很难再怀孕了。皇后和张贤妃早年都有领养郡王, 眼下也有个盼头,而她呢?
难道一辈子这样无依无靠地老死在宫中?
她的双手紧紧抓着身下的锦缎面金丝褥子, 听到小鱼说:“娘娘,副相来了。”
莫怀琮不敢近前,只在花开富贵的单屏绢画屏风那头行礼:“娘娘传唤臣来, 不知有何要事?”
莫凌薇撑起身子,咳嗽了两声:“父亲快坐。小鱼,把人都带下去,你去门口守着。”
“是。”小鱼依言照做。
莫怀琮关切地说道:“隆冬时节, 娘娘的身子也不好,这寝宫里头还是太冷了些,多让宫人烧些炭块,好暖着身子。其他的事,顺其自然,也别太强求了。”
莫凌薇知道莫怀琮指的是生子的事,她原本还存着两分念头,现下却有些死心了,她试探地问道:“父亲,不如我也在宗室里面领养一个郡王?”
莫怀琮摇头道:“现在还领养什么郡王?年纪大一点的,跟您没有感情基础,难道以后登位了就会奉养您?年纪小些的,又争不过那些已经成年的。而且皇上就是想在普安和恩平郡王两人当中选一个。眼下看来,恩平郡王的胜算很大。”
“父亲是想扶植恩平郡王登位?万一,顾行简也向他示好呢?”莫凌薇问道。毕竟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今是恩平郡王得势。顾行简一向会揣摩圣意,不可能押一个失势的人赢。那么到时候,全都是从龙有功的大臣,朝堂上的格局不会改变。
莫怀琮笑了笑,说道:“您还是不太了解顾行简这个人。对他来说,谁得势谁失势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谁当了皇帝,还能继续支持他实施的那些治国策略。恩平郡王一贯主意大,而且他的很多政见跟顾行简相左,依我看顾行简未必会支持赵玖,所以才迟迟没有表态。”
朝堂上的事,莫凌薇多少知道一些。皇帝处理政务,有时候也会叫她伺候笔墨。但后宫不得干政,她只能看,不能问。前阵子,扬州的折子送上来的时候,她就听到皇帝说:“赵玖还是太嫩了些,办一桩案子,几乎可以看出哪些朝官与他有关系。顾行简帮了吴家一个大忙啊。”
因为跟顾行简有关,她便暗暗记在心中。后来偷偷打听,知道顾行简去昌化县查了便钱务,导致跟扬州贪墨案有关的很多线索都中断了。他在皇帝面前托辞说是偶然,但皇帝不是傻子,自然知道他此举跟赵玖和吴家有关,只不过皇帝也挑不出他的错处来,这件事便放过了。
君臣之间,很多事心知肚明,但求一个平衡的关系。
“父亲,您可知道昌化便钱务的事情?”
莫怀琮摸着胡子说道:“当然知道。我推测顾行简拿昌化县令魏瞻全家的性命交换了魏瞻手中的账本。那账本里面牵扯到很多朝官的公私往来,若真是给赵玖掘出来,得牵连多少人,得罪多少文武百官?但赵玖又不能不管这件事,他便转接到顾行简身上,让顾行简来处置。这就是他聪明的地方了。”
“那个账本,您可有牵涉其中?”莫凌薇试探地问道。
莫怀琮没有回答,便表示默认了。为官多年,不可能手脚干净。他原本授意顾素兰回顾家,搜查这个账本的下落。他总有种感觉,顾行简会把这些重要的东西都交给顾居敬来保管。顾行简有很多人盯着,顾居敬却是个商人,人脉广,地盘多,处理起来也比较方便。
可谁知道顾行简忽然怀疑起顾素兰,突击清风院,抓了那里的小倌,险些将他暴露出来。所以刚才在席间,他看到顾行简时,有丝不自然。
他搭上顾素兰这根线,完全是个意外。这女人恨透了顾行简,自然为他所用。但顾行简警觉度很高,这些年其实并没找到什么能够有力地打击他的证据。无论如何,顾素兰已经是枚弃子,再无任何用处了。
聊完事之后,莫怀琮从莫凌薇宫中出来,对着手呵了呵气。南方的冬天湿冷,那种寒意是钻到骨子里的。不像汴京的冬天,白雪覆盖了整个开封府,雪落得厚时,能把整个鞋面埋进去。不知不觉二十年,仿佛离开了汴京,就再也没过过真正的冬天。
随从小跑过来,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番。莫怀琮一怔:“此事可当真?”
“千真万确。金国那边还对外瞒着,只不过我们的人打听到消息,立刻就传回来了。”
莫怀琮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脚步轻快地回清燕殿了。
高宗只在清燕殿坐了会儿,便借口换衣服离开了。百官们没了束缚,自由了许多。秘书监钱朴端着酒杯到顾行简的案前:“相爷,下官敬您一杯。这可是好酒。”
钱朴这个人嗜酒如命,常常因为喝酒而误事。顾行简看他已经喝了不少,提醒道:“钱大人还是少喝些,否则晚上该回不去了。”
钱朴笑了笑:“无妨无妨,到时候央求皇上给下官一处过夜歇脚的地方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