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行简低头看她,她的目光中有几分执着和恳切。顾行简不语,她眸中的光芒一点点地黯淡下去,犹如星辰陨灭。
顾行简轻叹了口气,妥协道:“我说给你听便是。还记得临行前姚七娘来找过我么?她托我打听一个人的下落。那人去金国刺杀完颜亮,失败身死。而完颜亮被我们抓到了,他供出此行潜入成州的目的,是要找完颜宗弼的下落。完颜宗弼就是北征的时候,跟英国公对垒的那位金国大将,十分危险。他被重新掌权的完颜昌排挤出朝廷,却在流放地逃跑了。”
夏初岚听得心惊胆战,还记得完颜宗弼当时生擒了李秉成,是陆彦远九死一生将他救回来的。
“岚岚,以后你尽量呆在驿站里,别出去。”顾行简叮嘱道。
夏初岚顺从地点了点头。她忽然有些后悔跟着他来,好像非但没帮上什么忙,还因为怀孕要他分心照顾。完颜宗弼跟完颜亮不一样,就是个亡命之徒,的确比完颜亮危险多了。
她忽然胸口一闷,手撑着床沿向外干呕。大概是昨夜没有睡好,孕吐的反应十分强烈。顾行简也连忙跟着起身,将她的头发都拨到身后,抬手顺着她的背,大声唤思安和王二家的进来。
夏初岚吐得眼泪花都出来了,思安拧了温热的帕子,顾行简接过去,亲自给她擦。
吐完以后,夏初岚无力地靠在顾行简的怀里,抓着他的手臂,胃里泛酸,十分难受。顾行简小心擦她嘴边的秽物,又让思安去换了条干净的帕子来给她擦脸。
王二家的拿了酸梅过来,让夏初岚换换口,然后说道:“吐了这么久,夫人肚子里都空了。我去做些吃的给夫人吧。”
“嗯,做些清淡的。”顾行简吩咐道。
王二家的应好,跟端着铜盆的思安一起出去了。关上门的时候,她看到顾行简抚摸着夏初岚的背,一直低头哄劝着,模样十分温柔。
等到了院子里,王二家的才对思安说:“老爷对夫人真是宠爱啊,自己白天刚回来,都顾不上睡觉,一直忙着照顾她。夫人可真是有福气。”
思安的嘴角得意地扬了扬:“那是当然的。我们老爷对夫人,那真是捧在手心里疼的,都城里哪个人不知道啊?而且成亲这些日子,我就没见他对我们夫人大声说过话,凡事温柔细致,处处都让着的,连我这个夫人从娘家带出来的丫头都没话说。”
“老爷应该是当大官的吧?我看那气势就不像普通人。”王二家的说道。
思安不置可否,只笑了笑,将铜盆里的水端去倒了。
王二家的做好早点,端去屋子里。
顾行简正抱着夏初岚,给她念书分散注意力。他的声音如流水一般好听,像他身上的味道,柔和宁静。夏初岚闭着眼睛听,的确舒服多了。
顾行简看到王二家的端早点进来了,将书放到一旁,说道:“岚岚,先去吃点东西。”
夏初岚懒懒的,没什么胃口,有点脾气:“我不想吃。”怀孕了整个人会变得奇怪,不仅是身体上,还有心理上。大概身体的折磨也会让脾气变得波动起来。
顾行简却不在意,耐心地说道:“听话。你不吃东西,我们的孩子也会饿到。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多为它想想。”顾行简说完,直接将她抱下床,抱坐在桌子旁边。他舀了口粥,吹了吹,才喂到她嘴边。
那粥的味道很香,倒不让人反胃。
“你也吃。”夏初岚握着他的手腕说道。他一夜未睡,回来又忙着照顾她,此刻眼里有些许血丝。
顾行简就着勺子吃了一口,又舀了新的喂她。夏初岚脸微红,看了眼站在旁边的婆子,还是张口将粥吃进去了。这粥的味道确实不错,加了一些咸蛋沫,腊肉屑,还有零星的葱花,吃起来很香,也不腻味。
王二家的垂眼,根本不敢看他们。她以前也给官家做过事,只见那些官老爷百般疼宠小妾的,还没见过哪个对正妻这般好。不过听说这家的老爷比夫人大上许多岁,虽然相貌上看不出来,但到底是老夫少妻,可不就是像那些官老爷疼年轻漂亮的小妾一样么?
等两人合着吃完一碗粥,夏初岚摇了摇头,示意顾行简不吃了。
顾行简摸了摸她的肚子,也没勉强,让王二家的把东西都端下去了。
吃过饭,顾行简又陪着她在院子里走了两圈晒太阳。六平和陈江流蹲在后院的地上,在倒腾几个红薯,似乎想烤了吃。陈江流正帮六平用砖块搭小灶,他们看到顾行简和夏初岚过来,立刻停下手中的活计,站了起来。
夏初岚笑道:“你们继续弄吧。等烤好了记得分我一个,这味道闻着都香。”
六平先看向顾行简,见顾行简没说什么,才点头应好。
陈江流自始至终都低着头,没有说话。有顾行简在,他不敢动作,生怕那样会露出更多的破绽。顾行简只看了他一眼,就带着夏初岚走了。
等走远了些,夏初岚才假装生气道:“我怎么感觉现在思安和六平都听你的,一点都不像我从娘家带出来的人。”
顾行简搂着她的腰,微微笑道:“他们只是拿不准你现在能吃什么,能做什么,习惯性地先询问我罢了。毕竟我是个大夫,知道如何对你们娘儿俩最好。”
夏初岚被他说的心头一甜,也找不到什么话来反驳。
午憩的时候,崇明来找顾行简,依旧轻敲了下门。顾行简起身,轻轻地走出去,等到了院子里才让崇明说话。
崇明道:“完颜亮吵着要见康福郡主,我们在完颜亮的住处找到了她,把她送到成州府衙去了。她想见您一面。”
顾行简不放心夏初岚,便对崇明说道:“夫人身子不稳定,我得亲自照看。将郡主接来驿站这里吧。”
崇明应是,心中却想,若是以前的相爷,肯定是会以公事为重。现在夫人怀孕,在他心中的分量恐怕是越来越重了。
***
林子衿回到采石村,马上去田里找了赵良。赵良依旧不怎么理人,冷冰冰的。林子衿说道:“喂,我这次去送赋粮,遇到一位从临安来的先生,说是你的旧识。”
赵良终于停下手中的活儿,看向她。
林子衿接着说道:“他人很高,长相清秀,谈吐不俗,但不肯告诉我姓名。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很好看的少年随从,你知道他是谁吗?”林子衿想从赵良这里套问点消息出来,好歹知道那人姓甚名谁。
赵良闷声开口:“他如何知道我在这里?”
林子衿撇了撇嘴:“好像是阿福他们在谈论你,被他听见了,他主动问起来的。你到底认不认识他?”
赵良扶了扶头上的斗笠。阿福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真名,谈论肯定也是以赵良之名,此人一下子就能猜到自己……再结合林子衿所描述,他心中立刻浮现了一个人,莫非是奉皇命来兴元府的顾行简?
顾行简曾在他幼年时教过他,也算是他的老师。但是两人许多年没有打过交道了,他这些年忙于耕种,也没有关心政事,只知道顾行简是朝中的主和派,与金国很多贵族都往来密切。
他冷冷地回了句:“不认识。”便继续干活了。看来他的行踪已经暴露,顾行简说不定很快就会查到采石村来。可他还没找到行脚医,也没拿到名册。
行脚医云游四方,行踪不定,根本不知他何时会再回来。
林子衿讨了个没趣,扯着衣裙上的带子,不高兴地走开了。她刚走到田头,就看到几十骑冲进村子里,见人就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