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2 / 2)

凰图 寐语者 2922 字 6天前

楼下酒客的纷争还未息,小厮苦苦相劝,却听得满堂喧嚣一时止住。

抬头间,只见那楼梯上徐徐走下来三个人。

这三人来时直上二楼,男子披了风帽,两个女子帷帽遮面,并未引人注目。

此刻当先步下楼来的男子,卸下了风氅,服色与此间北地男子无异,寻常的天青色窄袖长衣穿在身上,却似华服雍容。这般非凡气度,俊朗丰神,自是边地小城之人见所未见的。店中诸人仰首看去,一时已震住,噤了声,再看向他身后随行的女子,帷帽垂下雪白长纱兜在肩头,风氅曳地,行止间风姿已是卓然出尘。

男子携了这女子的手,离去之际,女子驻足回首,目光隔了面纱望向座中。

满座人皆是一呆。

“二位是南朝人?”女子开了口,语声清冷宛妙。

南朝少年站起身来,满面通红,还是老伯泰定些,答了声是。

“为何远赴北齐?”女子悠悠问。

“我二人是茶商,往来两边。”老者也不知为什么,听着素不相识的女子问话,便垂了手,毕恭毕敬作答。

“南朝这些年,可还风调雨顺?”女子问得淡然。

老者踌躇片刻,只答,“虽无大灾,却也算不得风调雨顺,赋税倒是日渐重了。”

“民生可觉艰难?”女子语声柔了几分。

“比先帝在时,艰难了些。”老者垂首答道。

女子默然片刻,垂落的面纱起了一丝如涟漪的轻漾,仿佛面纱后的人,无声叹息,只听她娓娓道,“南朝百姓仍还念着先帝的贤明,先帝有知,当会庇佑子民。”

她身后仪容非凡的男子,负手微微一笑。

望着这三人飘然而去,满座的人仍未回过神来……蓦地,恍惚发怔的老者,周身一震,似明白过来什么,大步追出门去。

门外的两驾乌蓬马车已徐徐驰离。

少年跟着迈出门,只见老伯朝马车离去的方向,长身直跪在地,连连叩头。

马蹄得得,穿行在边城巷闾,徐徐驰往城中神树祠去。

车中,昀凰抬手正欲摘去帷帽,蓦地,手腕一紧。

他将她拽倒在软席上,倾下身,将她面纱一把挥开,令她直望了他的眼。

深褐色的瞳仁里分明盛着怒意,薄唇却挑着温柔的笑。

她仰面望了他,似笑非笑,悠悠道一句,“陛下可知道,南朝人的性子,总是念旧,又知恩的。”

“朕十分知道。”尚尧笑意深了些,手上力道也加紧了些。

“知道南朝百姓至今念着先帝,我便安心了。”昀凰的笑容渐渐变冷,眼中却有渐渐炽热的锋芒,“待少相沈觉复出,裴氏弑君之罪公诸天下之日,天下众怒,神光军复国之战,便是人心所向,胜算更增。”

尚尧深秀双目微睐,四目相对,迎上昀凰眼中被复仇欲望燃起的狂热。

“沈觉在殷川等着韩雍,韩雍已在返程路上,神光军也已待命三年。这一天,这一天……终究要等到了。”她攀上他的颈项,仰着脸,欢喜如稚鹰初见苍空,如幼驹初见绿野,那不可一世的征服的狂热里,亦有仇恨的彻骨之冷,“今时今日,什么风物,什么山水,我都无心无趣再看,我想看的,只有神光军的马蹄踏上南秦疆界,只有仇人头颅落入尘土!”

“凡你所要的,也是我所要的。”尚尧的目光深深流连在昀凰眉梢眼角,神魂皆为她所夺,他爱的,便是这样的女子,这样的华昀凰,这样强悍的魂魄。

马车停处,已到神树祠前。

水流之声潺潺,一座木桥架于溪流之上。

深夜里四下无人,北地风声入夜呜咽,树影婆娑,飒飒声如诉。

“这便是你要带我来的神树祠?”昀凰玩味地笑望了尚尧,“你曾来过此处,祈愿可曾灵验?”

尚尧朗声大笑,“我是天子,我即是天,何需向什么树神祈愿。”

昀凰不由莞尔,这人果然又有别出心裁之举,似他这样的人,岂会信什么无稽的神树。他扶她下了马车,将她披风系好,又将她罩在自己的大氅下,低头在她耳畔问,“此刻,若真有树神,可令你见到一个人,你想见谁?”

昀凰一怔,略失了神,抿紧唇角,无力说出那个血脉相连的名字。

第十三章 下

这世上可牵挂之人已寥寥。

想见谁,也无需依托神灵之力,她同他一样,敬天地,却不仰畏神力,凡有所愿,宁肯自己倾力而为,成也己身,败也己身,无需向何方神灵祈祝。

若是已不在这世间的人……

一个,相见亦无言,纵有万千心伤万千言,一默已成永殇。或早或迟,来日泉下总会相见,若真有神灵能令魂兮归来,于此地此时,相见亦不如不见。另一个,却至今不知她一缕芳魂飘零何处,害她的仇人仍风光逍遥,拿什么面目相见,有什么颜面唤一声母妃。

昀凰怔怔失神了片刻,对尚尧这一问,无从回答,只淡淡一笑掩去心底黯然,“若有树神现身,我才信它有灵。这树若是女身,那便不用见了。”

“为何?”

“神女襄王虽是雅事,我却没有这般雅量。”

他侧身凝目,只笑不语,臂弯将她紧拢。

从另一乘车中下来的商妤,见帝后相依低语,便止步在后,于月色树影里,瞧着皇后与皇上相视浅笑的样子,商妤心中莫名起了一丝伤感,寻常布衣在身的帝后,这样看来真是如合璧如联珠,若真是一对凡夫民妇,未尝不是幸事。

她暗里叹息,转过目光,望向眼前的神树祠,大门已紧闭,除去有巨树参天掩映,与别处所见的庙宇神祠并无二致。车驾驻,扈从退避,却有一声沉缓的吱呀声传来,一线灯光透出门隙,树祠紧闭的大门徐徐从内开启。两盏灯笼挑出,执灯的人垂首趋步走下石阶,屈膝便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