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有时也使人过去瞧瞧,每回都瞧不明白他们在弄什么。头几回都见他们门不关院不锁的任人进出,又让人将贾赦训一顿。
贾赦愁道:“本来便只知道些影子,各位先生学生都去看、去出主意,方能集思广益的。单单几个人哪里弄得出来。”
圣人怒道:“休寻借口!事关国本,容不得你这般懒散。”
说了三四回方好了些。圣人只觉得他靠不住,命齐周去耳提面命一番。
齐周去了一回,之后三味书屋那个研制高炉炼铁的院子立时森严了起来。非但不许人随意进出,连图纸等物亦不许随意带出。
圣人听了好奇,忙招齐周来问:“你向贾恩侯说什么了?”
齐周笑道:“臣只告诉他,如有旁人学会了这个先弄出来,圣人想来先买人家的去了,他的钱自然白费了。”
圣人大笑,连赞齐周聪明。
那院子里头不多时便开始了研制各种配方的合金来试验火枪了。
秋去冬来,时光如淌水一般没影儿了。转瞬间宫中的十一皇子要抓周了。元春本是个聪明人,自己这儿子年岁太小,太子之位怕是轮不着的,不若做个贤王辅佐新君。元春身边的心腹公公亦是如此劝说。
偏贾母早早传了信给元春,让十一皇子抓些闲物,哪怕如宝玉一般抓些脂粉。莫为“贤王”,只为“闲王”。“不必特特引着他去抓什么,只日日堆些顽器与他,到时候他自然会去抓顽器了。”
元春听了犹豫了半日。
贾母道:“你大伯说,前头这些皇子没一盏省油的灯,过个十几年还不定成什么样子。‘贤王’极易卷入,未必能独善其身。唯有万事不管的‘闲王’,没人理会他,平安无恙。若诸皇子如圣人与诸位王爷般乱夺一气,唯有前头不显的,后头方有机遇。圣人便是如此方得了大位。如今十一皇子唯有愈不显愈好。”
元春听罢登时出了一身透汗。不曾想伯父竟有此心!内里登时如井轱辘一般七上八下的。半晌,攥了贾母的手道:“如此,我知道了。往日错怪了大伯,还请大伯大人有大量,休要怪我。”
贾母笑道:“你大伯何曾怪过你,日日常说你在宫中种种不易。从前我也看错了他。”一面说着,贾母心中一面将账算到了王夫人头上。自打王夫人在府里栽了,贾赦便靠谱许多;自打她进了小佛堂,贾赦便对贾政好了。
“我看着他这些年虽不入朝堂,却愈发得了圣宠,也甚是知道圣人心思。你大伯道,皇子云云,凭他千能干万能干、不若‘圣宠’二字得用。且听你大伯的。他道,十一皇子打小莫急着学诗书,那个到了七岁之后再学管保不迟。只记得教他三条:一是孝顺,唯孝顺圣人与贵妃娘娘,在圣人跟前犯不上装得多孝顺皇后。旁的娘娘不必担心,你大伯自有法子。二是要贪玩,身子骨要好。爬墙上树、拔草弄花、样样皆可。其三,孩子须得心善。愈是小孩子愈发得心善,人情往来日后再教不迟。这般孩子易得圣人喜爱,且不忧心他动旁的心思。来日方长,前头那些皇子没个十年斗不完。日久天长的没人惦记他,待到半大了、懂事了,学起许多东西快得很,且不被旁人察觉。”
元春略一思忖便明白了,这是要让十一皇子只做顽童模样,正事上不必出挑,做圣人喜爱的小儿子。待旁的皇子斗得两败俱伤再悄悄显露出才学来。大伯好计!只是此计唯有一处大漏洞。“若圣人早早选定了太子呢?”
贾母道:“你大伯言道,十一皇子年幼,若圣人早定太子,压根没想头。愈发是淘气些的好。谁知道圣人会定那一位?保命才是头一件事。”
元春闻言默然许久,叹道:“大伯说的是。”
后十一皇子抓周果然抓了贾赦特送来的一只五颜六色极好看的皮球,只管抱着呵呵傻乐。贾贵妃倒是满意得很,拿着十一皇子的手笑向皇后道:“这小皮猴子日后怕是个淘气的。”
皇后及诸位妃嫔、皇子见他抓了这个也颇为满意。
圣人有几分哭笑不得:“来日好生管教,莫成日家淘气成何体统。”心下倒是愈发满意。前头那两位小皇子抓周都抓了些书本弓箭,他哪里不知道他们的母亲特拿了这些东西去引他们抓的?唯有贾氏,不曾特拿各色吉祥物儿去诱孩子,只随他顽去。
他一高兴,次日便下旨替贾政升了一级,贾母欢喜万分,命大摆宴席。贾赦与贾政齐齐请她莫要张扬,只阖府摆了一日戏酒、请东府的一并过来便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多快好省奔工业革命,哈哈
☆、100
进入腊月,天公忽然怒了似的,连着下了三四日的大雪下来。京城中贫寒人家许多遭了雪灾,姜文立时想起他儿子前次从江南回来说的那些法子,忙向圣人奏了。圣人听着也颇有几分可行,让他赶紧去办。
忙了数日,眼见雪也止了,灾民也安置得差不多了,圣人忽然起了闲心,领着戴权并几个侍卫上宫外溜达一圈儿。见京城街面又热闹起来,熙熙攘攘预备着过年呢,不由得笑道,“隽之委实是个能干的。”
戴权忙道,“乃是托了圣主洪福。”
纵知道他不过顺口说些好话,如今听在耳中颇为舒坦。圣人想着这些主意本是姜文他儿子从贾赦口里顺来的,此处离宁荣街又不远,一时兴起,直往荣国府去了。
到了府门口,他们自然不肯名言身份,只说让贾琏出来便知。门吏见他们气度不凡,赶忙进去报信。
贾琏恰逢休沐,闻报匆匆出来一看,大惊,才要下拜,圣人摆摆手,抬腿便朝里头走去。
门吏在后头大惊,心道,忠诚王爷来了也是在接待厅等着的。这老头儿是谁啊……
圣人随口问道:“你父亲呢?”
贾琏回道:“正跟臣之幼子一处顽呢。”
圣人哼了一声,这厮倒真的含饴弄孙了。便让贾琏领着他过去。
贾琏知道贾赦正领着壮壮在游戏房,见圣人欲悄悄过去,也不敢使人报信,一行人直往游戏室而去。
游戏室外头有个暖厅,贾琏亲打起大红猩猩毡的厚帘子,一股子暖意扑面而来。圣人不禁叹道:“这屋子便有地暖的?”
贾琏笑道:“是,旧年冬日太冷,臣父亲替阖府都铺上了。”
圣人叹道:“春日时分朕来瞧过一回,倒是尚且不觉。如今瞧着委实暖和。”
这屋子太暖和了,才说几句话他们便热了,早有下人捧了干净的棉拖鞋来,戴权又伺候他宽了大衣裳。因问:“贾赦呢?”
贾琏也奇怪外头这么大动静,他爹怎么还不出来,也愣了愣。
此时本在里头伺候的何喜已出来了,他是认得圣人的,忙跪下叩首。
贾琏忙问:“我父亲呢?”
何喜面露窘色:“老爷在屋里呢。”
圣人不觉生疑,转身便往里头走去。
戴权忙打起里头的帘子,不由得一愣。
只见满屋子布偶顽器胡乱堆着,四壁挂着厚厚的毯子,无有家俱。贾赦背后枕着一只案子那么高的龙猫布偶,身上搭着毯子,睡的正香。胸口伏着一只小脑袋,瞧年岁大约是贾琏之长子,也在打着小呼噜。右边斜躺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娃子,怀里搂着一只大大的不知道什么布偶,身上也搭着毯子,想来就是贾琏的长女了。最显眼的乃是屋子正当中,贾琮摆了个“大”字仰天八叉的睡得天昏地暗。
圣人只觉好笑,慢悠悠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