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想着当日贾赦查出王夫人贪墨中馈银钱、并坐下许多糟心事、甚至算计到贾琏头上去,终也不过收了她的权柄作罢,还替她收拾了首尾。后来她只向凤姐儿稍稍有了一个小动静、半分不曾当真与贾茁母子有害,怎么竟让关进佛堂了?一关三四年,连她女儿做了贵妃生了皇子也分毫不见有欲放她出来之意。偏贾赦对元春与十一皇子他竟十分在意,早早便做了盘算,且步步精心。足见贾赦对二房之怨恨唯在王氏一身尔。这般教贾母如何不胡思乱想?
莫非,当年长孙之死,当真如外头那些人所猜那般?
若当真如此,日后若当真能扶起十一皇子,王氏这个外祖母却是藏在他母族的一根刺。放她出来、只怕贾赦将与二房翻脸。没了贾赦的扶助,单凭二房压根儿不可能撑得起一位太子。不放她出来,又恐元春知道了生事。
今日听贾政这么一说,贾母思忖了半日,不由得渐渐生了异想出来。横竖王家如今有了王熙凤,早不管她了。贾母长叹一口气。如有一日王氏引得贾家兄弟阋墙,就莫怨她老婆子狠心了。
另一头贾政虽心里盘算着来日得了爵位在与宝玉议亲,心里十分明白,如今阖府荣辱皆系与他长兄一身,便来与贾赦商议。
贾赦有时候想到宝玉的亲事也头疼得很。宝玉并非寻常的古代少年,从原著上说是有来历之人,从后世评论看来这孩子追求精神共鸣,且贾赦眼瞧着此子颇有朴素的民主思想,还预备将来引着他做革命先锋呢。这孩子倒是不好随意与他定人家的。他想了会子,看看贾政那张书呆子脸,乃道:“我先在外头让人打探着。”
贾政直将“外头”二字想作“姜大人与齐大人”,笑拜道:“多谢兄长。”走了。
贾赦又想了想,直让人将宝玉喊来。
不曾想这回宝玉来得到快,且面上颇为自然,不似前几回一般,进了他大伯的书房如进了刑部大牢似的。
宝玉行了礼,笑道:“我早猜着这几日大伯会寻我。”
贾赦自己斟了一盏茶笑道:“我却是临时想起喊你的。”
“左不过这几日罢了。”宝玉道,“老太太前儿抱怨大伯与父亲不惦记我的亲事呢。我寻思着,依着大伯的性子,大约会来问我自己的。”
贾赦这才明白贾母剧透了,笑道:“知道就好,你今年十七了,我只问问,你想要个什么样性子的女孩儿同你过一辈子。须知咱们这年月,悔婚却是不易的,你好生思忖着,定了就不便改了。”
宝玉摇了摇头:“我这会子不想定亲。”
贾赦自然知道他心里还有黛玉,乃劝道:“不是让你立时就定亲,只是你得想想,预备寻个什么样的媳妇儿。晚两年倒没什么,横竖你还小呢。”
宝玉又摇了摇头:“旁人我是不同他说的。只是大伯,我瞧着倒是个知道我的。我这会子想不了旁的。”见贾赦还欲劝,忙道,“那日伯父同我说,若天下众人能一道定规矩,规矩便能公平些。我后来寻思了许多日子呢。偏伯父后头又不曾教导我。”
贾赦笑道:“我却一直在等你想出了什么来告诉我呢,这么些日子可有所得?”
宝玉叹道:“无。我曾翻阅史书,历代兴亡皆如此。明太祖朱元璋本是贫寒出生,乃伯父所云之弱势。偏他一得江山立时摇身一变化作强势者。我也明白伯父早年所言‘如不好生考个功名则人尽可欺’了,强势弱势、单看权在谁手。强势未必相欺弱势,偏他若想相欺,弱势无可奈何,只能受着。”
贾赦大赞:“竟能看出这个!你小子当真不错。”又道,“不错,强势弱势,须得看权在谁手。而权在谁手,终于得看兵在谁手。”
宝玉接口道:“偏弱势一旦得兵,便不再为弱势,他所定的规矩,依然偏着强势。”
贾赦点头:“故此,若要弱者不弱,须得弱者有兵。”
宝玉摇头:“又是死局了。”
贾赦笑道:“我说的是,弱势者始终有兵。”
宝玉忙施了一礼:“求伯父赐教。”
贾赦道:“你忘了一事:兵士本身其实是弱势。他们盛世为兵户、不入权贵之眼;乱世则多为被强征的贫寒农户。他们自身及其家眷,俱为弱势。”
宝玉一愣:“可他们得听将帅的。”
贾赦笑道:“若兵士自有主意,将帅官员之令一旦危及他们自身家眷,便不肯从呢?”
宝玉想了会子:“不能。兵士不曾读书,自己并无许多想头。”
“让兵士读书便是。”
宝玉又摇头:“兵士若读了书,谁还肯做兵士呢。”
贾赦笑道:“你说到了另一个点子上,便是‘读书’。平民少读书,故纵有受了人迫害的,知道去辩理的少,忍着的多。想要天下公平,须得开民智、使天下万民不论士农工商俱读书。”
宝玉笑道:“这个只怕难。士子家境充裕,尚可读书;农人若都去读书了,田地便荒芜了。且不说咱们大家吃什么,单问他们自己吃什么呢?”
贾赦道:“这个就得靠环儿他们了。他们做出好东西来,寻常使三五人方能做的农事,用了他们做的工具,一人足矣。如此三五人轮流做活养活三五人,剩下的日子读书。”
宝玉奇道:“他们还能做出这个来?”
贾赦点头道:“如今我聘了许多洋先生,过些日子大约还有人乘船过来,便可研习这些东西。”
宝玉想了一会子,赞道:“果然好!伯父想来已有主意了。”
贾赦笑道:“我虽有些主意,也只含糊着,不若你头脑清楚。来日有什么想头,你得替我写文章。”
宝玉忙道:“只是小侄笔力不足。”
贾赦笑道:“比我如何?”
他二人俱笑。
宝玉至此对他大伯父顿生知己感,后时常跑来他书房,伯侄俩倒是常常说些普济天下的话题,外人听着还以为是何等大慈悲之人。遇上贾琮来了,一通捣乱,闹着就把人弄隔壁台球室去了。
忽有一日贾琏回来向他老子道:“朝廷得了战报,西海沿子那头,章石鹿老将军大获全胜,就要班师回朝了。”
贾赦一愣,原著不是输了的?旋即明白,章石鹿的本事强于南安郡王,此战换了将领,竟然赢了。不由得大喜:“甚好!如此又可太平些年月。”不用有姑娘远嫁了。
贾琏笑道:“正是。圣人今日高兴的很。”因说起朝会上姜武所奏的“增加抚恤阵亡将士家眷”。
贾赦一皱眉:“姜武提的?”
贾琏点头道:“当着百官提的,看着不像是同圣人事先奏明过,圣人也颇有几分讶异。“
贾赦心道,这出风头的话题怎么能他自己提出来?忙打发人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