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姜瑜一想起昨晚那碗鸡汤,连面子情都不想跟她维持了:“吃过了,不饿, 昨晚没睡好,我很困,先睡了。”
看着她把灯都给吹灭了, 冯三娘只能悻悻然地回了厨房,一个人坐在灶台前唉声叹气。
她的喜怒哀乐影响不了这个家里任何一个人,太阳照旧升起,大家该干嘛就干嘛。
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周老三这一病就是十来天,后来虽然渐渐好转,但还是整夜整夜的咳嗽。
他这一病倒,倒卖东西的事都落到了周建设身上。
过年在国人心目中被赋予了一个非同凡响的意义,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日子,便是再穷的人家也会想方设法办一点年货。更何况,今年还算风调雨顺,只要稍微勤快一点,孩子又不是特别多的人家,家里多少都有点余钱,总要备点年货,对粮食、肉、糖果、布料等的需求非常旺盛。
但这些物资,在供销社、国营的百货大楼、肉联厂都只能凭票购买,每个人每个月只有那么一点点的份额,根本满足不了大家的需求。所以不少人都暗中把目光投向了黑市。
弄得周建设越发地忙,经常每天半夜一两点都起来了,上午八九点才回家,吃点东西,睡一觉,起来再吃顿饭,又要出发了。
这样的忙,也不是没有回报。
到了腊月中旬的时候,姜瑜有天从公社回来时正好碰到了他,见他袖子撩得老高,手腕上挂着一只蹭亮的手表。就连吃饭的时候他也把袖子撸到了小臂上,生怕别人看不见他戴了一只表一样,让姜瑜在心里很是好笑。
周建设听从了周老三的建议,最近这半个月累翻了,也赚翻了,他就托人弄了张手表票,特意买了这么一只手表回来,到姜瑜面前显摆。可他都显示了一整晚,姜瑜就好像没长眼睛一样,完全无视了他的新手表,这让周建设有些气急败坏。
哼,装清高是吧,等他忙完这个月,把赚来的钱砸到她脸上,看她还清高得起来不!
憋了一肚子气,这天半夜,不到两点周建设就起来了。
他拉开门,看到外面竟然又下雪了。最近几天,天气很不好,总是动不动就下雪,想着周老三的咳嗽还没好,周建设走过去轻轻敲了敲周老三的卧室门,小声说:“爸,又下雪了,你在家休息吧!”
昨天有太阳,天气放晴,周老三的咳嗽有些缓解,看儿子忙得都瘦了一圈,所以说好今早跟他一起去。
“咳咳咳……”周老三捂住嘴咳嗽了几声,摸了摸不停跳动的右眼,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声,“行,下雪路滑,建设,你小心些,骑车骑慢点!”
周建设应了一声:“知道了,爸,时间还早,你躺回去睡吧。”
“嗯。”周老三躺回床上之后,这一晚不知怎的,总是睡不好,熬了半夜,快天亮的时候,总算睡了过去。
周建设戴上帽子、手套,骑着自行车悄悄出了门。
自行车的车轮压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因为地上都是雪,倒是让地面显得亮堂了许多了,不用照手电筒都能看得见路。
周建设一门心思赶路,先骑着车到大路上去跟交头的人汇合,然后带着满满三麻袋东西往县城的方向奔去。
经过这段时间的积累,周建设早就不局限于粮食的交易了,他把目光放到了利润更高的奢侈品上,比如各种票证、山货、肉类。这些东西利润高多了,随便干一单都能挣个几块钱。
今天,他这三麻袋,其中一袋是南边沿海弄来的海货,另一袋是山上的野味,还有一袋是猪肉,新鲜宰杀的半头猪肉。全是荤的,也是目前城里人、农村人都非常需要的东西。
不过这么多肉,他一个人太打眼了,而且也怕到天亮还没卖完,引起麻烦。
所以周建设跟姜家兄弟约好了在县城碰头,将一大半的货批发给他们,他从中再赚一道利润。
他们俩没自行车,速度比较慢,所以比周建设还早一些就出发了,先到县城外的树林子里等他。
周建设奋力蹬着自行车,终于赶在四点多的时候到了县城外的那片杨树林里,跟姜家兄弟汇合。
姜国梁把自己的小舅子也带来了。
周建设也不管他们几个人,快速地把装着海鱼和野味的麻袋卸了下来,推到他们面前:“这两袋子每袋五十斤,在天亮之前,最好把东西都换成钱。”
他自己则去卖那袋子猪肉。海鱼和野味虽然也都是肉,甚至还比较稀少,但这两种肉没有油水,在市场上远不如肥猪肉受欢迎。
四个人分头行动,周建设没管他们,自己先骑着自行车走了。虽然是黑市,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门道,刚开始的时候没有门路,去混混黑市,等混熟了,有了相熟且比较固定的大主顾后,谁还天天跑黑市,什么地方都能是交易场所。
周建设本来就是个会钻营的,这几个月,他也发展出了一批稳定的客户,所以有了这种大宗货物时,他首先想到就是这批人。因而他也没去黑市,直接骑着自行车进了城,悄悄地来到约定的地点,果然有几个人在候着他。
“今天是肥猪肉,都切好了,两斤一块,老规矩,一块一斤,也可以用票抵。”周建设把袋子从自行车上抱了下来,刚打开,准备让人挑选。
忽然一个人拔腿就跑了,跑的时候还提醒了同伙一句:“有公安!”
周建设大惊,为了避免撞上公安和红袖章,他们都是半夜行动,而且打一枪换个地方,这还不到五点,天都没亮,又下着雪,公安怎么来了?
这会儿,他也顾不得其他,赶紧用绳子把麻袋扎好,飞快地扛到自行车上,然后跳上车,骑着就跑。
下雪天,路面打滑,他又驮了五十斤的东西,自行车跑得并不快,周建设几乎都能听到后面的脚步声了。
他心急如焚,使出浑身的力气,以最快的速度踩着踏板。
因为速度太快,刚才绑麻袋的时候又太匆忙,没捆绑好,后座上的那一袋子肉都歪了,影响了自行车前进的方向和速度。
见状,周建设一狠心,单手掌握着自行车龙头,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用力往后座上一滑。
绑住麻袋的绳子咔嚓一声,断裂开来,没了束缚,装猪肉的麻袋扑通一声滚到了雪地里。
白折了几十块,好几天都白干了,周建设的心在滴血。但跟被公安抓住相比,这点损失就太微不足道了,周建设一闷头,飞快地蹬着踏板,往城外冲出去。
没了那麻袋猪肉拖累,他的速度加快了一倍不止,很快就把后面的穷追不舍的公安甩下了。
但周建设知道,这还算不上安全了。要想摆脱掉这些公安,他得尽快出城,只要出了城,外面到处都是通往各个村子的分叉的小路、原野和山坡,随便往哪个山坳里一钻,公安就很难找到他。
他鼓起一口气,憋足了劲儿,终于在五分钟之后冲出了城。
周建设忍不住扭头朝后望了一眼,后面是白白的雪和县城里低矮的房屋,一个人都没有。很好,那些公安没追来。
他松了口气,忽然,自行车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前轮一歪,人跟着车都一起翻倒了下来。
摔倒在地的那一瞬,周建设看见雪地上拉着一根拇指粗的麻绳,上面压了一层白白的雪,几乎与雪地融为了一体,所以他刚才没看见。
妈蛋,是哪个缺德鬼在路上拉绳子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