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梅一时心乱如麻,低头沉思了片刻,终是勉强压下心中纷乱,抬眼看着对面鱼阳道:“郡主想必不是特意过来只与我说这个的。还有何话,一并道来便是。”
鱼阳见她竟仍这般镇定,心中也是有些佩服,便收起方才面上笑意,正色道:“你所言极是。他运道不错。那密信如今正被截在我父王手上,尚未上达天听。若是旁人,自然不需这般多事,直接呈了上去便是。只我父王从前就对他甚是重看,惜他之材,不欲断他后路,这才特意知照了他一声的,端看他自己如今的意思了。”
话既到此,淡梅心中已是雪亮了。那老王爷从前在京中是出了名的重利贪财,只怕如今看重的不是人材的材,而是资财的财吧?若是收拢了徐进嵘为自己所用,便不啻是得了聚宝盆,何乐不为?至于这鱼阳郡主……
“妹妹从前在京中之时,想必也是听过些我的传言吧?”鱼阳见淡梅盯着自己,淡淡笑了下,道,“我十五岁时嫁了尚书府上的状元郎,人人都言我得了个翩翩如意郎君,只又有谁晓得他新婚夜后便再未入我房中?你晓得为何?”
“他不喜女子,只喜好与男人厮混,宁可露腚在男人□做尽丑态也不愿多瞧我一眼。”鱼阳冷笑了下,伸出尖尖兰指弹轻轻掉了方才喝茶时沾留在杯口之上的一片茶叶,“我又岂会是自怜之人?外人都道我与那侍卫有私,便是有私又如何?他懂得怜我惜我。男人可以寻欢作乐,女人家便不可随心而动?他下作无度,染了下疳病死,那是自作自受,与我何干?最最好笑的是到了最后竟都算到了我头上,言是被我活活气死,这才英年早逝,真当是可笑至极!世上男子大多无耻,我初嫁之时年少无知从了父母,再嫁便由不得他们了。有看中的便嫁,若无看中,宁可最后剪了发修行去!”
淡梅想起从前自己听到的有关这鱼阳的诸多传闻,不外乎是才情风流,未想竟也有这般的隐情……
“今日我既到了这里,便也不再遮遮掩掩了。两年前我偶在王府见过他一面,便心存仰慕,立志非他不嫁。妹妹不是我说你,他今日有这般祸事上身,究其根源,都是妹妹你的不是。男人家的心思在外,哪里会盯着自家后院不放?你既是他的正妻,怎的不拿出手段弹压住这些妾?实在看不过去,叫人领去卖了便是。但凡你有半点为他着想的心思,便也不会弄出这般的事情叫人当把柄揪住了欲对他不利。妹妹若觉着我说得不对,姐姐便朝你陪个不是,当我没说便是。”
鱼阳一双妙目看着淡梅,目光里满是不解。
淡梅默然,一直到出了这丹枫阁,坐在了回去的马车上,鱼阳的话仍是在她耳边不住回想着。
她对徐进嵘的心思,不言而喻。如今她特意过来,应也是觉着等到了千载难逢的机会,所以这才与自己摊牌的吧?想起她方才最后说的话,淡梅长长叹了口气,闭目靠在了马车厢壁上。
鱼阳到底适不适合徐进嵘,淡梅不晓得。但是她知道,徐进嵘有了她这样的妻,却真的算不上一件幸运的事,所以到了现在,才会有这许多的不如意,才会身心俱疲,不管是他,还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七十三章
鱼阳自那次丹枫阁见面之后就悄悄消失了,仿佛从未在此出现过。但淡梅却开始了极其磨人的焦虑和等待。
鱼阳的话给她带来的震动非同小可。徐进嵘之所以会有这样一场飞来横祸,她作为他的妻,难辞其咎。
她为徐进嵘在担心,等待着他的归来。
如果没有这场让徐进嵘也措手不及的意外,她或许会选择暂时离开他一段时间,让两个人在没有对方的情况下,都能真正审视自己的心,就像之前她本来已经想好的那样。
但是现在,他因为她遇到了不小的麻烦,甚至这很有可能就是他的一道坎,她觉得她没有权利一走了之了。她需要等到他回来,问清他的心思,然后再做打算。
距他离去月余之后的一个深夜,那已经是个肃杀的冬夜,他终于回来了。
除了一身沾染过来的风尘和冰霜之气,与从前相比,他看起来并无不同。如果没有和鱼阳的那次见面,面对他若无其事地回答她说事情已经解决了,她想她一定会相信的。
“为何有事都要瞒我?你一直都是这样。”淡梅看着他,叹了口气,“我晓得你是怕我担心,晓得你是为了我好。但这般被你瞒着,你晓得我心中是何感觉?你若真把我当你的妻,有事就该让我晓得。就算我帮不了你什么,但我会与你一道分担。”
徐进嵘有些惊讶,定定望她片刻,终于揽住她腰身,将她轻拢入怀。
“确实是出了件事。有人暗中欲于我不利,只如今已经解决,你勿要多想了。”
淡梅心中再次暗叹了口气。
到了现在,他仍是不愿让她晓得真相。以为她是温室里的娇兰,真当染不得半点霜寒?
她抬眼凝视他,终于点了点头:“你既这般说了,那我便相信你了。真解决了便好。”
徐进嵘笑了下,低头亲了下她额头。
***
“管家,我晓得你跟随大人多年,是他的心腹。他此番遭人暗中算计,回来与我说已经无事。真当无事了吗?”
第二日,待徐进嵘一走,淡梅便叫了徐管家过来,屏退众人这般问道。
徐管家应是未料到淡梅有此一问,显得有些惊讶,面上闪过一丝犹豫之色。
“他被人暗中告发治家不严,妻妾相争起祸,祸延百姓,又有营商之事,这些我都晓得了。你照实跟我说了便是。”
徐管家脸色一变,呆立半晌,突地朝她跪了下去,恭恭敬敬磕了个头。
他年岁较徐进嵘要长,在府中颇有些声望,从前对淡梅虽一直恭谨,只这般举动却也少见。
淡梅心中一沉。
“夫人既然都已经晓得了,又这般向我问话,我便大胆说些本不该轮到我说的话。夫人所言极是,大人确实遭人这般暗中算计。那密信落入了京中崇王之手,崇王便借机要挟。大人亲自暗中过去转圜,如今别事都已敲定,只唯独一件……”
徐管家停了下,看了眼淡梅,面有踌躇之色。
“管家但讲无妨。”
徐管家一咬牙,道:“崇王意欲拢纳大人,手段便是两家结姻,只被大人拒了。那崇王倒也未加强逼,反倒退让了一步,叫大人自己回来细细权衡,再给他回复。”
徐管家说着,朝淡梅又磕了个头,续道:“夫人,我跟随大人多年,亲眼见他不知道闯过了多少难关,这才有如今这般局面。崇王既已有心,甚至不惜这般自降身份,已是极给了面子,必定势在必得的,大人又有把柄落他手上,实在已经没有退路了。真若削了他的颜面,到了最后只怕难以收场。小人不忍眼见大人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大人一心只想着夫人,这才不忍与夫人开口,求夫人也体谅大人的难处。”
淡梅心中泛起了阵淡淡的苦涩之意。
“这些话本不该是我这个下人说的。只夫人今日既叫了小人过来,想必心中也是为大人着想的,小人便斗胆再说几句。夫人贞静娴雅,小人从前便对夫人一向心怀敬意。只如今这情势实在是非同小可。大人有今日这般劫数,究其根源,与夫人也是有些干系的。大人之所以这般不肯松口,不过是不想夫人受委屈。夫人若能拿话劝些大人,不定大人也就听了。夫人虽委屈了些,只大人往后对夫人必定更是敬重,小人也万分感激夫人的深明大义。”说着便又恭恭敬敬连磕了三个头。
是夜,淡梅一夜无眠。
***
“你胆子越发大了!未经我许可竟敢这般擅自做主!”
书房里,徐进嵘猛地拍了下桌案,搁笔的架子受他掌力,微微跳了起来。
徐管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重重磕了个头,方抬头道:“小人这般僭越自作主张,晓得罪该万死,这才自己到了大人跟前请罪,大人如何责罚,小人都甘之如饴。只是大人,恕小人直言,大人如今行事,与从前相比,真当是优柔寡断,再无从前的利气。小人跟随大人多年,晓得大人有今日局面,实在是来之不易。大人今日若是得罪了崇王府招致祸端,自己倒罢了,到时便是大人如今想要护着的夫人和远在京中的老夫人,只怕也要受牵连。小人瞧夫人性子虽柔弱,却并非一味不识大体之人。该当如何,大人你是当局者迷,只怕夫人都比你想得更清楚。”
徐进嵘一只手捏住了笔杆,啪一声,竹管从中折成了两截。
“大人……,如今之计,唯有先应了下来,缓住崇王府,这才可徐徐图之。大人难道真当愿意将自己的前程断送在这一张告密信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