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三日,花著雨感觉到姬凤离体内的真气开始慢慢游转,御医也说他很快就会醒过来了。她心中顿时一松,两日来的疲惫向她袭了过来,便到偏殿去歇了一会儿。她似乎睡了很久,醒来时,天色已近黄昏,隐约听到说话声传到耳畔。
姬凤离这些日子一直在“舜华园”养病,伺候的宫女和内侍并不多,而且,无论情况多急,也无人敢大声说话,都是轻手轻脚,细声慢语。
听到说话声,花著雨心中焦急,以为姬凤离出了什么意外,来不及寻到丝履便赤脚奔了出去。罗裙曳地飘扬,满头青丝不梳不挽,任其飘扬在身后,垂至腰间。
她疾奔至殿内,在殿门口乍然收住了脚步。
原本,她以为姬凤离还在内殿养伤,却未料到他竟然在正殿内端坐。他的伤,伤得是奇经八脉,暂时不能妄用内力,但行动却并不受限制。此时,他坐在那里,看上去和正常人无异,只是脸色还是稍欠苍白些,愈发显得一双眼睛更加深幽如夜。
殿内并不只是他一个人,还有萧胤和丹泓。一张低低的几案摆在他们中间,几人似乎在喝茶。
刚才花著雨听到的说话声,似乎就是萧胤的声音。花著雨的乍然出现,吸引了姬凤离的视线。
两个人隔空相望。
天地间,似乎只剩下眼前这张苍白瘦削,却依然俊美的容颜,如墨浓发高束在脑后,迫人的眸光深深凝视着她。幽深的眸底,如一汪深潭,一眼望去,似乎要将她猛然吸进去一般。这样强势霸道的目光,花著雨初次在姬凤离的身上看到。
姬凤离的表情是震惊的,他苏醒后,北帝萧胤便过来拜访,所以,还没有人告诉他,花著雨便在这里。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梦到了她在照顾他,在喂他药。
相信是梦,比相信是真的要可信的多,因为那对他来说,实在是太美好了,确实不像是真的。
两人相望良久,花著雨忽然意识到自己连丝履都没有穿,面上瞬间笼上一层淡淡地绯红,她
慌忙转身,想去屋内穿上丝履。
丹泓看到了花著雨,提着裙子便从屋内冲了出来,快步奔到她面前。
“将军,你没事吧!昨夜,我担忧了一夜。”丹泓焦急地问道。
花著雨抚了抚她的手,安慰道:“我没事!你怎么样,什么时候回北朝?”
丹泓眼圈瞬间红了,她垂首道:“你跟我们一起走吧!这里,你还能呆下去吗?我们来的时候,听说,南朝的群臣,都在说你是……你是侯爷的千金,侯爷谋反,所以你……听说那些大臣都在上折子要杀你呢!我央了大哥,要他务必要带你离开这里。一会儿,你一定要跟我们走!”
花著雨心中一沉,她其实早就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原本,她是可以走的远远的,但是,为了见他,她还是来了。如今,他好了,那些人就要对付她了。这样的结果,是在她预料之中的,只是,她没料到的是,来的这样快。
这么快,都知道她是花穆的女儿了?
她不经意地瞧了一眼殿内,只见姬凤离静静坐在椅子上,如今,他并未登基做皇帝,但在夺下皇宫那一夜,炎帝的诏令便下了,要他摄政,不日登基。其实就算没有这一纸诏书,南朝的大权也已经握在他手中,他如今所缺的,也不过是那一身明黄色龙袍而已。
他会杀她吗?为了权利?
“王爷,花小姐曾经和亲到北朝,若是不出意外,他早已是本帝的太子妃,现在也已经是皇后了。所以,此次来,还请王爷开恩,能让她随本帝一起回去。”萧胤幽深的紫眸侧目望了一眼花著雨,朝着她懒懒一笑。
姬凤离听了萧胤的话,不经意地将眼眯起,玩味一般弯着,灼灼目光好似上弦月的清辉,儒雅而俊秀,但那抹掩藏的锐利却是令人无法忽视的。
“也好,既然如此,那就请花小姐过来,你当面问问她,是不是愿意随你去!”姬凤离自白玉茶盘中取过倒置的杯子,优雅地执起红泥火炉上的紫砂壶,一抬手,盈盈碧水便自壶嘴中流淌而出,落入桌上一排光洁如玉的杯中,浅褐色的茶水潋滟出他的双眸,更显出他满面微笑之后所潜藏的犀利。
花著雨颦了颦眉,其实,她很不愿意加入到这两个国之巨头的会议中去,不过,问题既然涉及到了她,她却不得不去。早已经忘记了足下未着丝履,虽然裙袂曳地,但在她走动间,纤白的足尖还是在裙中若隐若现。
萧胤以手托着下巴,缓缓望着花著雨曼步走了过来,紫眸中慢慢掠过一丝不知名的深幽。
丹泓随着花著雨进了屋,坐在了萧胤身侧,有宫女又拿了一个坐垫过来,花著雨盘膝坐了下来。她抬眸,目光从姬凤离脸上扫到了萧胤脸上,只觉得周遭的气氛甚为诡异,虽然没有刀光剑影与烽火硝烟,可是却充满着浓烈的火药味。
萧胤朝着花著雨宠溺般地笑了笑,从袖中挑出来两块羊毛帕子,递到了花著雨手中,温言到:“怎么不穿丝履呢,地板这么凉,用这个暖一暖!”
花著雨脸色一僵,顿时有些尴尬,这才感觉到方才赤脚走过冰凉的地板,脚丫确实有些冷,只是,没想到,被萧胤看到了。而且,这样柔情脉脉的萧胤,她几乎怀疑,他已经记起了 她。
姬凤离闻言怔了怔,幽暗的黑眸里不动声色地燃烧着两把火炬,与他淡定的表情形成了强烈对比。他举起杯子,浅尝一口,慢条斯理地说道:“来人,为花小姐拿几双丝履来。”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穿!”花著雨起身随着宫女走了出去,不一会儿穿了丝履回来。
“小雨,你可愿随我们走?”萧胤薄唇微扬,笑吟吟地说道。
花著雨微微挑了挑眉,淡淡扫了一眼姬凤离,只见他薄唇微抿,黑眸愈显幽暗。她笑语嫣然道:“我自然是很想到北朝的,我也舍不下卓雅,只是……眼下,恐怕由不得我说走就走了。”
“是啊,你倒是有自知之明。”姬凤离深邃黑眸中的淡定瞬间化为冷冽,视线锐利地扫过萧胤,四周的空气似乎也在一瞬间冷凝。
“为何不走?你留在这里,是危险的!随我们到北朝吧!”丹泓忍不住焦急地说道。
姬凤离薄唇弯成了微笑的弧度,只是那笑容却并未到达眼底,有锐利的神色自眸中一闪而逝,“北帝,你们何日启程,届时本王一定会去相送!”
萧胤望着花著雨和姬凤离,沉默了片刻,他微微眯眼,紫眸中暗含着一抹难以琢磨的深邃,不过,面上神色始终保持着闲适悠然。他抬手将手中茶杯搁下,朗笑道:“日子还没定,不知王爷何时登基,本帝倒是想留下来庆祝一番!”
姬凤离朗声一笑道:“不知北帝将国事交由谁管理,可以如此放心地在外闲游!”
萧胤朗声道:“趁着皇叔贤王还不老,本帝也乐得清闲两年!”
两人云淡风轻地说着闲话,花著雨端着杯子眯眼倾听两人的唇枪舌剑。
“凉了吧!?”姬凤离忽然伸手,将她执在手中的杯子拿走,又递了一杯温热的茶。花著雨有些渴,端起来饮了一口,方要咽下去,她才蓦然发现,这杯子是姬凤离方才用过的。
花著雨心中顿时一滞,抬眸看到丹泓眸中的失落,她才意识到了姬凤离的意图,他明明是故意的。
“怎么了?”姬凤离伸出手拍了拍花著雨的后背,将她咽不下去的茶顺了下去,笑吟吟地说道,“喝茶也能噎住你?”
“既如此,本帝也就不勉强了。既然小雨愿意留在南朝,是福是祸都是她自己的事了。卓雅,如此,我们也算是尽力了。走吧!”他说的云淡风轻,看来,他果然是没有记起她,只是,因丹泓的请求,才来打算带她走的。
“那本王不送了。卓雅公主,你就放心吧,小雨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若非这两日,她口对口地喂我药,恐怕我早已入了鬼门关。就算全天下人都想杀她,本王也不会动她一根头发的!”姬凤离慢悠悠地说道,笑容就如同冬日阳光一样慵懒。
他绝对又是故意的!这一次,她可没有口对口地喂他药!
萧胤意味深长地瞥了花著雨一眼,快步走了出去。花著雨一直目送着萧胤和丹泓的身影出了殿门,再出了院子。
“怎么,舍不得他们?”耳畔,低低的声音传来。
花著雨心中一跳,这才发现殿内的宫女早已经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他和她。而此时的姬凤离,和方才面对萧胤时的那个姬凤离已经完全不一样了。不再淡定,不再闲适,不再慵懒,不再咄咄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