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一个藏经阁五层,一时间陷入死寂的沉默里。
玄衣弟子蹲在地上,身后是层层叠叠的书架,万千玉简悬浮于空中,散发出幽然玄秘的光芒。
即使对方如今孩童的样貌同宗辞记忆中相去甚远,但这种熟悉的气息他绝对不会认错。
方才那样童真无邪的笑容,似乎又没有半点不对。
难道是哪里出了差错?他看到了自己在翻看典籍吗?
宗辞惊疑不定,却也不敢做赌,只好干脆来个将计就计。
毕竟,一个炼气期三层的弟子不应该看出什么异常来,他们应该停留在表象。
“你是哪个峰的小孩儿,怎么会跑到藏经阁这里来,要不要哥哥带你离开?”
夕阳从藏经阁的窗口映入,铺陈到玄衣少年殊丽的脸庞,在狭长的眼尾流连迂回,似乎那惊心动魄都和着这般暖色光芒流淌起来。
清虚子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蓦然在少年的眼尾顿住。
宗辞生了一双很好看的眼睛,明明黑眸澄澈,单看五官又带着近乎于蛊惑的妍丽。
他平时眉眼恹恹,鲜少有这样眉眼上扬笑开的模样,才会让人难以注意到这点。
莫名的,明明没有丝毫关联,这幅样貌却让清虚子想起一个人。
那个不听话的,胆敢忤逆他的——
也是让他在七百年闭关里不得寸进,修为不进反退,甚至连无情道也有崩落迹象的——
罪魁祸首。
一旦这么想了,还真会有所发觉。
像,实在太像了。
哪里都不同,却又哪里都相似。
被这样毛骨悚然的眼神注视,宗辞背后下意识激起一大片鸡皮疙瘩。
他现在基本能够确认面前这个小男孩就是他的师尊清虚子了,在这副皮囊之下的,可是一位活了不知多少年的渡劫期老怪物。
宗辞和师尊相处数百载,对方的模样和神态都不可能认错,所以当下愈发不动声色。
想也能够想到,清虚子一定在用神识探测他。
当然了,现在不管是谁来,除非是一眼能够看穿前世今生的仙人,不然谁都别想发现宗辞的真实身份。
就在宗辞的笑容快要挂不住的时候,用神识没能看出半点异常的清虚子忽然眯了眯眼,伸出手去。
宗辞:“......”
宗辞:“???”
这个意思,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
玄衣少年同他对视几秒,僵硬地伸手。穿着青袍的小男孩便上前一步,主动牵上了他的手,歪着头看他,苍色的眼眸里满是兴味。
虽然笑容纯真无比,却也冰冷至极,神色之间全然带着宗辞记忆中的冷酷。
乍一下接触到孩童柔软的指节,宗辞差点没有手一抖把人甩出去。
好在他忍住了,心下惊涛骇浪,面上笑容不变,拿起一旁的扫帚准备下楼。
“你还没说你是哪个峰的,我正好当值完,也好顺路送你去。”
只是不知道这一千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清虚子不仅没能成功渡劫飞升,竟然还变成了这幅孩童一般的姿态。
甚至......就连性格也天翻地覆。
“要是不说话,我就把你送到门口了。”
玄衣少年自顾自地说着,却始终没有得到应答,于是只能牵着小孩往楼梯下走。
清虚子没有任何抗拒,也没有要开口解释的意思,反而饶有兴味地用神识去玄衣年身体里转了一圈。
天赋倒是不错,就是身体委实太差了些。
炼气期三层,能够翻看第五层的典籍,已经难得。
清虚子漫不经心地想着,顺着宗辞的力道往楼梯边缘走去。
不过......说起来,他偷偷溜进这里,看的是什么书?
在就要走下楼梯的刹那,鹤发童颜的孩童忽然回头瞥了一眼,庞大的渡劫期神识在瞬息之内席卷了整个藏经阁第五层。
也扫过了地上那张不慎掉落的残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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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天气不错,晴空万里,晚霞也于天际尽头泛着潋滟色彩,堆叠着卷积在一起,美轮美奂。
这里是太衍宗主峰,也是北境境内最高的山,山巅上仅有几处用结界玉瓦割开的洞府。
平日里这里只有门派老祖极亲传弟子才有资格入住。如今清虚老祖座下并无弟子,所以好几处洞府也就这么闲置了下来。如今贵客天机门上门,太衍宗自然要拿出最高规格待遇招待。
站在洞府外的山崖上俯视,脚下是无尽苍茫大地,云海蒸腾;身边是常青松柏,巍然而立;远处千岩万壑,悬泉瀑布;头顶天欲将暗,景色极佳。
天地无垠浩大。
几位童子从储物戒指内取了方寒玉案,又取了黑铁卦盘和一壶仙醪酒,点上一盏沉香灯,将酒盏放置在灯台上。等到全部布置完成后,才缓缓退回一旁。
木轮扎在地面悄无声息,白衣男人的身影逐渐于云雾中明晰。
“门主,都布置好了。”
守在山崖上的童子纷纷朝着他行礼,态度皆是面见神明般恭敬。
千越兮颔首,唇角弧度微微勾起,一副心情似乎不错的模样。
山崖上再次陷入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
千越兮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
或者说,他本来就很少说话。
原因很简单,他没有说话的必要。
他是天机门门主,天道意志的代行者。从降生于世的那个瞬间开始,千越兮的命数就已经脱离了轮回五行,直接归于天道管辖。
而千越兮,又是天机门历届七位门主中,天赋最为惊人的那个。
他生来就情感淡薄,心若明镜,不染尘埃,是天生就被大道所眷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