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听话(1 / 2)

晚来天欲雪 妄鸦 2559 字 5天前

溶洞里一时陷入了静寂。

青衣道长一只手放在宗辞披散的墨发上。

少年的长发滑落在身后, 乌黑亮丽,手感顺滑,绕过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 从指缝中间流泻而下, 宛如深色瀑布。

宗辞想说自己当初自己在飞升的时候遇到了域外天魔, 几乎是拼尽全力重伤后才将对方斩杀。

他想说自己虽然入魔却没有失去理智,此世之人不会知晓,但成仙后除非心境出现大破绽, 被魔念侵入识海,才会出现近似于不可控的状况,所以那时自己才会选择毫不犹豫地自陨。

他想说是弟子不孝,没能达成师尊期望。当初一切种种都是前世之事, 这辈子只想平平淡淡的过,好好享受生活。

这些话, 宗辞在龙骨渊下的棺材内想了好多好多年。

对于清虚子当初不信任他, 直接提剑而来的举动, 宗辞已经不愿意再过多回想。身为徒弟, 深恩如此, 他也不可能做出什么。

但解释是一定要解释的,毕竟他没有真正入魔,这个黑锅他不想背也不可能背。

看到如今的场景后,宗辞失声了半晌,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师尊,其实当初......”

清虚子脸上依然带着那种令人从心底开始毛骨悚然的笑意, 毫不犹豫的打断了他。

“——那些都不重要。”

男人放开了一直抓着弟子的手。

那截白皙纤细的手腕上, 乍然是一圈力道过大造成的红痕。内里还透着一星半点的淤青, 看起来触目惊心,一看就有淤血沉淀。

看到这幕,清虚子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转身走到溶洞的中心。

这处溶洞放眼望去全是冷色寒冰,在层层叠叠坚冰的包裹下,最中心的冰层上凿开了个水池,内里盛着滚烫的泉水,咕噜咕噜在池面上冒着泡泡。从温泉上飘出来的雾气弥散在溶洞内,化作厚重水雾,远远望去,竟有种冰火两重天的交错感。

“过来。”

青衣道长和颜悦色地从储物戒指里拿出一个玉瓶,宗辞便骤然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被迫一步一步朝着男人走去。

没想到的是,清虚子并没有做什么。

男人将玉瓶拧开,修长的手指屈起,从瓶内挖出一块玉白色的膏体,用灵力温开,轻轻按在白衣少年手腕的淤青上。

宗辞一时间愣住了。

他看着道长低垂的狭长眉眼,不可遏止地想起自己年少时。

刚开始握剑的时候,因为没有经历木剑的过渡,直接上手的真剑,再加之数千次的挥剑劈砍练习对小小少年来说实在太过艰难,所以宗辞经常受伤,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连碰都碰不得,钝痛无比。

那时宗辞才刚刚拜入太衍宗师门不久,同自己这位冷漠孤傲,在修真界有着极高地位的师尊并不太熟识,更不可能亲近。又因为自己拜入师尊门下颇为不易,更不想给师尊留下吃不得苦的印象。

好在他是首座弟子,每个月都有门派例行发放的积分月俸,于是他白天下山一趟,去后勤殿里用门派积分兑换了一些治疗外伤的普通伤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蹲在灵泉旁,用滚烫的灵泉水化开药力,悄悄给自己擦上。

后勤殿里兑换的伤药都是最基础的伤药。虽然入门时收了一波各个峰主长老的见面礼,但那些见面礼都是些法宝法衣之类的高端物件,丹药尽是些筑基丹聚气丹,反倒没有接地气的疗伤药。不得以宗辞才出此下策。最普通的外伤药,擦了之后也要几日才能消下去,到底聊胜于无。

有一日宗辞实在是练剑练得太累了,那天还不小心在小腿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浑身又累又痛,提不起任何力气。好不容易捱到傍晚,却在泉水旁给自己上药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醒来后,宗辞发现自己并没有躺在灵泉旁吹冷风,而是睡在洞府内的软塌上,身上好端端盖着被子,一旁还燃着一蛊幽幽燃烧的香炉。而身上的伤口,包括那条触目惊心的血痕,已然完全消弭不见,光洁如初,木桌上放着一瓶一模一样的药。

那时的主峰上依旧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一个是清虚子。是谁帮他上的药,不言而喻。

而如今,清虚子的动作不轻不重,耐心地将药体在少年苍白的手腕上抹开,甚至称得上一句温柔。

他的乌发从肩膀处滑落,散在宗辞的指尖,冷得少年蜷起手心。

不,并不是清虚子的手冷,而是整个被冰雪覆盖的溶洞冷。寒气在这里肆虐,仿佛一根根尖刺般往少年四肢百骸里钻,冻得他直哆嗦。

很显然,清虚子方才拿出的药是一罐千金难得的疗伤圣品。

仅仅是一个抹药的功夫,宗辞手腕上的青红一片就全部消了下去,重新变回了苍白完整的模样。

青衣道长收起玉瓶,微冷的指尖划过那块,满意地打量了一下,就像是在打量一件珍稀的艺术品。

“师尊,我——”

宗辞咬了咬牙,鼓起勇气,正打算重复自己之前的那个话题时,却不想猝不及防被一根手指堵了回去。

男人修长的手指抵在了少年的唇边,冷得像千年难化的寒冰,比之溶洞的温度还要更低。

明明这只手的指尖上方才才用灵力化开了膏药,应当是温热滚烫才对,偏偏那温度半点都沾染不上青衣道长的手......也许因为这个人,比世间万物都要冷酷。

宗辞的嘴唇不自觉失了血色,轻轻嗫嚅。

男人的眼眸深得像是永无止境的深渊,期间快速掠过些暗色,快得让少年几乎以为是错觉。

“凌云......”

清虚子轻轻念着这个名字,内里蕴含的危险让宗辞忍不住脊背发麻,直让人发怵。

他一字一句地说完,瞧见少年满溢在脸上的紧张和局促,忽而轻笑一声,另一只手亲昵地点上了宗辞的鼻尖。

“你看看你,明明没有死,却也不回来,反而还把师尊瞒在鼓里,骗得团团转。”

“要不是本座发现,恐怕你这辈子直到死,本座也不会知道你其实没死吧?”

谁又能想得到,当初一剑震寰宇,满身傲骨,风姿卓绝的凌云剑尊,会变成如今这幅身体残破不堪,在太衍宗外门屈居,默默无闻的模样?

要不是他亲眼听见他和厉愁的对话,恐怕也不会想到,当初本应魂飞魄散,身死道消的凌云,竟然并未身死。即便清虚子猜到凌云有可能转世,也从未想过还能有这个可能。

不。我没有——

宗辞睁大眼睛想要辨认,重逾千斤的手指又把他的话按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