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去躺着吧。”裴文宣温和道,“你要看的折子我都给你放在床边了,进被子里看,我把这些文书都批复完,等晚上我给你按穴位。”
“要不你教教其他人,”李蓉听裴文宣说话,她立刻道,“免得你麻烦。”
“教人更费力,您可别折腾我了。”裴文宣低头看着文书,淡道,“我当年学得可不容易。”
李蓉听到这话愣了愣,裴文宣见她不说话,抬眼看她:“怎的了?”
“没什么。”李蓉笑起来,“我就是突然觉得,其实……你当年对我也挺好的。”
裴文宣顿了顿笔,片刻后,他才道:“殿下,别太容易感动,这算不得什么,你可别随便遇到一个人对你好,就把真心交出去。”
裴文宣意有所指,李蓉却是全然没有听出来,点头道:“你说得是,你当年对我那么好,不也心里有其他想法吗?”
裴文宣心里一塞,随后抬起头来,颇有几分生气道:“殿下,事情不是你说这样……”
“休息了休息了,”李蓉见裴文宣又要解释,赶紧道,“我口滑,别计较,走了。”
说着,李蓉便跑开了去,裴文宣捏着笔,过了一会儿后,他也不知道该气该笑,无奈低头,继续批折子。
李蓉把近来所有消息看过,荀川一路在追证人,但罗倦这些证人几经转移,早已不知去向,荀川如今已经追出了华京。
除了找证据不利以外,最大的问题还源于朝臣,今日有近一百五十封折子送给李明,全是关于撤督查司的事,理由杂七杂八,但目标极为一致。如果李蓉再查不到有力证据,李明怕是要扛不住压力了。
李蓉看完这些,差不多也到了夜里,裴文宣到她边上来,见她愁眉苦脸,直接抽走了她手里的折子,李蓉愣了片刻,随后叫嚷道:“你做什么呀?”
“你今天问了好多遍这个问题。”裴文宣将折子扔在一边,直接抬着放着折子的小桌搬到了远处,随后熄灯回到床上:“躺下吧,我给你按。”
“不用了。”李蓉在黑夜里有些无名紧张,“今天都不疼了,改天吧。而且你不还受着伤吗?你好好养,别用力了。”
“当真好了?”裴文宣皱眉,有几分不信,李蓉赶忙道,“好了好了,话说你伤口上药没?”
裴文宣顿了片刻,随后道:“该换了。”
“嗯?那我帮你啊。”
李蓉坐起来,拍了拍床边:“来,把灯点了,药和绷带给我。”
裴文宣听她的话,点了旁侧的灯,又取了药和绷带,然后抬手脱了上衣,趴在了床上。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十分从容,李蓉几番告诫自己不要多想,她将目光都落在裴文宣上的伤口上,皱起眉头道:“这些人还真下的去手。”
“家法嘛。”裴文宣淡道,“宗族子弟,都挨过,没什么的。”
“话说,”李蓉垂下眼眸,“上一世你挨过没啊?”
“怎么可能没挨过,”裴文宣苦笑,“你不知道罢了。”
“哦。”
李蓉低低出声:“那你恨他们吗?”
裴文宣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后,他缓声道:“在意才会恨。年少时候恨,后来也忘了,不是什么大事。而且该去的都去了,我该有的也都有了,不想记挂他们。”
“裴礼贤,”李蓉回忆着,“上一世是你杀的吧?”
裴文宣沉默着,过了一会儿后,他突然道:“你方才在忧愁些什么?”
李蓉听裴文宣这么生硬转了话题,就知道他不想聊,于是她也不纠缠,顺着话题道:“荀川去找证人,已经过去了许久,都没找到,我怕这些人已经出了事儿。如果他们出事儿,我们现在更多的证据就只能是找到当初封府的人,搞清楚黄金哪里来的。”
说着,李蓉将药粉洒在裴文宣伤口上,裴文宣轻轻一颤,李蓉抬眼:“疼了?”
“没,”裴文宣忙道,“你要找出黄金是他们栽赃的证据,只能去找经手的人,你是担心没有名单?”
“是,”李蓉思索着道,“看来我还是得找苏容卿一次。”
“他不会给。”裴文宣果断道,“你不如换一个思路。”
李蓉抬眼看向裴文宣,裴文宣继续道:“裴家里有一个人在刑部,位置虽然不高,但是主要管所有人的日志。明日我若是能和裴家达成合意,让他们听你的安排,我们找到查封府邸那日的官兵出勤日志,就能找到人。”
“也是个法子。”
李蓉点头,裴文宣撑起身子,让李蓉用纱布环绕过自己,继续道:“比找苏容卿靠谱。上官雅就是想看热闹,出的馊主意?”
“她也是好心,”李蓉笑道,“想一箭双雕。”
“感情这事儿,”裴文宣说得认真,“不能一箭双雕,不然到时候,怕就是误会重重。”
“你以前可不是同我这么说的。”李蓉给他绷带打了结,裴文宣沉吟片刻后,缓声道:“那时候,我不懂很多道理。”
“现在就懂了?”
李蓉想了想:“我没觉得咱两最近遇到什么事儿能让你想到这些呀?”
裴文宣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后,他才道:“殿下,你听我一句劝,如果你不确定一份感情,就不要想着和对方发生感情。之前是我不好,我总想着你和苏容卿在一起,是再续前缘,所以想撮合你们。可如今我想明白了,感情事是缘分,缘分这事儿,是不强求的。”
“殿下什么都不必做,只需要静静等候就是了。”
“等什么?”
“等合适的缘分。”
裴文宣说着,他站起身来,去熄了灯,李蓉坐在床上,思索着他说的话。裴文宣回到床边,弯下腰来,半撑着身子在李蓉面前,倾身靠近她。
他离她很近,她可以清晰看到月光下他白皙光洁的肌肤,他瞧着她的目光似是带了酒意,一下就醉了人心。他似笑非笑:“反正殿下身边有我陪着,大可不必着急。”
“殿下若是寂寞了,我可以陪殿下说话。殿下若是缺人关怀,我也可以事无巨细,包殿下满意。殿下还是一心一意放在朝事上,把督查司建好,随缘才好。”
李蓉听着裴文宣的话,忍不住挑眉:“你事事都能做?”
“殿下觉得有什么事是我做不了的呢?”
“有一件事你做不了。”李蓉高兴起来。
“比如说?”
裴文宣轻轻侧了侧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李蓉笑着往自己床边倒去,大声道:“亲我!”
话音刚落,她便感觉一股巨力从身后袭来,一把将她拉入怀里,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捏着她的下巴就迫她抬头。
李蓉察觉他要做什么,心跳骤然加快,慌忙抬手,一把将他脸按过去,急道:“我错了我错了!”
裴文宣被她把脸推开,久久没有回头,李蓉小心翼翼探过去:“你生气啦?”
片刻后,裴文宣低笑起来,李蓉有些奇怪:“你笑什么?”
裴文宣坐着抱着她笑,随后抬起明亮如星的眼,高兴道:“殿下,您真是太可爱了。”
李蓉知道裴文宣是取笑她,她懒得理他,躺下身来,背对着他道:“睡了。”
裴文宣没说话,他笑眯眯瞧着她。
他白日里比她睡得多,等李蓉睡着了,他还没睡着。
李蓉背对着他睡了一会儿,便翻过身来,裴文宣撑着头,瞧着她睡得香甜,月光落在她的面容上,她应当是做了美梦,嘴边带着笑容。
裴文宣瞧了一会儿,俯过身去,将吻轻轻落在李蓉唇边。
那吻很轻,蜻蜓点水而过,又折回往返,数次之后,李蓉似觉骚扰,抬手驱赶,而后翻过身去。
裴文宣深吸了一口气,犹豫再三,终于还是将人揽在了怀里。
李蓉轻轻“唔”了一声以示抗议,裴文宣轻笑开来,他低哑了声,小声开口:“同我说这些,当我吃素的么?”
这些话他知道对方是听不见的,说完之后,他叹了口气。
抱着人狠狠掠了一口香气,闭眼睡了。
两人一觉睡到平日上朝的时间,李蓉恍惚醒过来,醒来的时候,她还被裴文宣整个人抱在怀里,李蓉睡晕了,没意识到,迷迷糊糊要起身:“上朝了……”
裴文宣揽着人的腰直接回了怀里,按住她道:“让人帮你请了假,睡吧。”
李蓉听到“请假”两个字,所有意志力全盘崩溃,瞬间就睡了。
等再度睡醒,她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她瞬间清醒,盯着旁边的裴文宣。
裴文宣察觉她醒了,打着哈欠缓缓起身,而后抬眼看向李蓉,有些茫然道:“殿下?”
说着,他往后缩了缩,拉进了自己的衣服道:“你……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你……”
李蓉见他的样子,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方才的事儿,她甚至不确定裴文宣知不知道。
可以前都好好的,两个人都睡姿很标准,怎么昨晚就抱在一起了呢?
李蓉一时不知道怎么说,裴文宣却先提前开口了,他满脸警告道:“你昨晚已经抱了我一晚上了,你别太过分啊。”
李蓉:“???”
“你不知道?”裴文宣看她的神情,有些不确定,“昨晚上你一直喊冷,忘了?”
李蓉:“……”
毫无印象。
“我觉得你在诓我。”好半天,李蓉终于憋出一句反驳之言,裴文宣用目光从上往下把李蓉扫了一遍,又从下往上把李蓉扫了一边,而后他突然伸出手放在李蓉腿上,认真道:“殿下,这是什么?”
“腿。”李蓉有些茫然,随后便抬手去打他,“你做什么你。”
但李蓉动手快,裴文宣缩手更快,他立刻将手放到了自己的腿上:“这又是什么?”
“你……你的腿?”李蓉有些不确定。
裴文宣笑了:“是了,都是腿,这就是我眼里您与我之间的关系。说句实话,我摸您的腿都感觉不出来这不是我的,还劳烦您别幻想太多。把这种丰富的想象,留在您看的话本就好。”
说着,裴文宣起身下床,优雅道:“殿下,微臣还有其他事儿,先起了,您再睡睡?”
“不必了。”
李蓉调整了一下心态,觉得是很可能是自己误会了,想得太多。
毕竟按照裴文宣的性子,如果他喜欢她,肯定要搞什么“为她好”的事情来,绝对不可能主动在夜里抱她。
她缓了片刻情绪,将这事儿定型为一场意外,于是点头道:“我今日先去见一下其他大人,夜里回来陪你去裴家。”
“为什么陪我?”裴文宣揉着帕子,似笑非笑抬眼,“不放心我啊?”
“对对对,”李蓉懒得同他打嘴仗,“就您这去一趟裴家养这么久伤的本事,我可佩服了。”
“放心吧,”裴文宣见李蓉认真,他也不再玩笑,收了笑容,认真道,“都是我算着的,这次不会有事。”
李蓉应了一声,她倒也不怀疑裴文宣的能力。
两人起床洗漱之后,各自去处理自己的事儿,李蓉开始去联系各个地方的官员,目前督查司名声不好,大家都还在观望,她能联系上的,都是一些没有多大用、不在实权的官,以及一些小官。
但李蓉也不以为意,她将上一世后来人的表现都列了一份清单,一一接触过去。
裴文宣虽然回了家里养伤,事情却是一点没落下,他的情报网遍布四处,留在家里一点不妨碍他写参人的奏折。
两人都忙到晚上,夜幕刚刚降临,裴文宣便换好了衣服,一走出门,就看见李蓉的马车在门口等他。
李蓉似乎是听到他出府的声音,用小金扇抬起了窗帘,在马车里笑着瞧向他,一双漂亮的凤眼里全是调笑:“裴大人去哪儿,本宫恰巧路过,送您一程?”
裴文宣低笑,走上前去,随后坐到李蓉身边:“这么多年了,殿下还是爱开这种玩笑。”
“不有趣吗?”
李蓉说着,小扇敲打着手心:“每次见面都当成第一次相见,明明都清楚对方是个什么人,却还是故意问好,我觉得可有意思了?”
“那这辈子,殿下一定觉得很有意思。”
裴文宣笑着接声。李蓉缓了片刻,低笑出声来:“的确。”
“我母亲呢?”
裴文宣不开玩笑,便直接问了关键人物,李蓉抬手往后面一指:“后面马车里,要说什么都对好了吗?”
“好了。”
裴文宣吩咐道:“等一会儿到了,您坐一边,一句话都不用说。”
“知道,你吵架厉害。”
“这不叫吵架,”裴文宣赶紧解释,“是讲道理。”
李蓉笑而不言,两个人又商量了一下今晚如何配合,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随后便开始说些趣事,没一会儿就到了裴家。
马车停在裴家,裴文宣先下了马车,随后伸出一只手来,扶着李蓉下了马车。
到了裴家门口,李蓉抬眼一看,就看见裴家这次从门口就是侍卫,可见上次被李蓉闹怕了。
李蓉张开小扇,轻声说了句:“真怂。”
裴文宣握着她的手,笑笑不言。
两人领着侍卫,一路从容步入裴家大门,穿过长廊,来到祠堂。
祠堂前方是裴家列祖列宗的牌位,宗族长老都坐在最靠近牌位里面,其他根据身份高低一路往外站去。
裴文宣扶着李蓉进去,所有人盯着他,裴文宣笑着朝众人行礼,所有人都不说话。
李蓉挑起眉头:“怎么,驸马和你们行礼,你们不同本宫行礼的吗?”
裴文宣双手放在身前,笑着低头,看着李蓉撒泼。
双方互相想给对方下马威,裴家不动,李蓉就抬眼看向被人扶着歪在椅子上的裴礼文,他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仿佛是发着高烧,李蓉盯着裴礼文:“裴尚书,还不过来行礼?”
“殿下,”裴礼贤平淡开口,“三弟昨日受了风寒,还请殿下不要为难。”
“他受了风寒不行礼是他的理由,那你呢?”李蓉立刻看向裴礼贤,“你也病了?”
裴礼贤脸色一变,正想说话,裴文宣就出口了:“殿下先坐下吧,今日我们也是来解决问题的,并非争执。”
说着,他让人给李蓉端了凳子,服侍着李蓉坐下来。
等李蓉坐下以后,裴文宣转头看向众人:“今儿个我把诸位长辈都叫过来,其实就是为了解决族内人担忧的问题,我把话挑明了吧。”
裴文宣扫向众人,笑道:“今个儿三叔在宫门口跪这么久,应该也看出陛下态度了,这事儿闹到陛下面前,二叔三叔占不了便宜。我今日不闹,就是想给裴家留一份颜面。只是我给裴家留了路,还请诸位长辈,给我一条路走。不说同族之人要多多照顾,至少不能互相坑害,是不是?”
“文宣啊,你说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裴玄清端起茶杯,淡道,“觉得我们打你打错了?”
“是错了。”裴文宣直接道,“我的意思也很简单。如今我早已年满二十,按照道理,我父亲留下的财产也早该由我处置。二叔三叔这么一直代管着,也不是个事儿,各位长老们说,对吧?”
※※※※※※※※※※※※※※※※※※※※
【小剧场】
上官雅:“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裴文宣:“朋友呀~”
李蓉:“朋……朋友吧?”
苏容华:“我不相信有能在一张床上睡这么久的男女朋友,兄弟我都会怀疑。”
李蓉:“……(心虚)”
裴文宣:“有点开心,原来大家都看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