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蝼蚁罢了。
寒风吹过来, 荀川愣愣听着里面的话,她呆呆看着里面挺直了脊梁,和上官旭僵持着的李蓉的背影。
旁边侍从小声道:“大人?”
荀川回过神来,她低下头, 似是有些难堪:“我突然想起一些事, 你别同殿下说我来过, 我走了。”
说完之后, 荀川便急急走出门去。
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李蓉对这人来去浑然不知,她听着上官旭的话, 她看着上官旭, 只道:“您是丞相,我是公主。”
“你我有改变规则的能力,只是您不愿意。您一心想维持现在的局面,所以您不愿意打破这一份平衡, 就希望陛下和和你们之间一直互相博弈,然后眼睁睁看着上官家一日一日腐烂而不作为。”
“但这可能吗?”
“大夏自开国,历经四代君王,建国已近百年, 西北有战事骚扰, 内部时有天灾,它不是开国的新朝,它容不下你们这么折腾, 但凡一个君主,都容不下这样一个上官家。你说上官家是川儿的根基, 可您看看, 如果今日督查司不在我手里, 在柔妃手中, 而陛下铁了心找川儿麻烦的时候,您告诉我,这样一个上官家,到底是川儿的根基,还是祸害?”
上官旭沉默下去,李蓉深吸一口气:“本宫从未想过要和上官家互相残杀,本宫要的,只是一件事。”
上官旭抬起头来,李蓉将扇子点在桌上,认真道:“本宫要一个干干净净的上官家,要一个家主不是世家傀儡的上官家,要一个日后不拖川儿后腿、不逾越自己本分的上官家,上官大人听明白了吗?!”
冷风从大门外卷着枯叶而入,横穿过两人中间,好久后,上官旭才道:“殿下说的,老臣明白,可是老臣,力不能及。”
“你不行,那就让别人来!”
李蓉盯着他:“我只问舅舅一句,把上官家彻彻底底握在你手里,你愿不愿意?”
上官旭沉默不言,李蓉看向上官雅:“阿雅表姐,你愿意吗?”
“民女全凭殿下吩咐。”
上官雅恭敬行礼,上官旭看了上官雅一眼,又看了李蓉一眼,片刻后,他苦笑起来:“殿下,老臣有得选吗?”
李蓉不说话,上官旭缓声道:“无论老臣怎么选,殿下清洗上官家,都势在必行,老臣拦不住殿下,要么联合世家废了殿下,要么,只能看着殿下对族人动刀。可若废了殿下,太子和皇后,就会和老臣离心,甚至于我的女儿……”
上官旭顿住,片刻后,他低声道:“上官家是太子的根基,太子也是上官家的未来和根基,殿下釜底抽薪,用太子逼迫老臣,您并没有给老臣选择的机会。日后,殿下做什么,老臣也不会拦着,”上官旭叹息着,行礼道,“只是希望殿下,对自家族人,能网开一面,留条性命吧。”
“能不能留性命,不取决于我,”李蓉看着上官旭,平静道,“取决于上官家自己。督查司不会徇私,如果督查司查不到,那是一回事,查到了,只会按律法办事。舅舅,您花了半生心血,修订了《大夏律》,使得大夏有法可依,若《大夏律》落实不下去,您不觉得遗憾吗?”
上官旭沉默下来,上官雅恭敬道:“殿下放心,上官家不会让督查司出手的。今日回去之后,民女会内部清查上官家,上官家从华京到幽州,全族自查。雅儿是女儿,”上官雅看向上官旭,“若此次自查顺利,日后太子也无后患。若此次自查不顺,父亲将女儿处理了,也算给族人一个交代,父亲还是上官家的家主,哥哥也无甚影响。”
“父亲觉得如何?”
上官雅看着上官旭。
她们已经将路都安排好了,如果上官旭不同意,李蓉督查司出手,和上官家就是鱼死网破。上官旭同意,上官雅来出手,上官家可能输,可能赢,但上官旭都有了后路。
只要不是傻子,都会选择接受上官雅来自查上官家。
而同意上官雅自查上官家,也就意味着,同意将一部分上官家的权力,移交到这个未出嫁的少女手里。
上官旭沉默着,许久后,他突然轻笑了一声,面上带了几分苦涩:“不亏上官家的女儿。”
“权力,”上官旭撑着自己起身,颇有些好笑感慨出声,“当真是写在你们骨血之中的。”
“未来都是你们年轻人的,老臣,当真老了。”
说着,他抬手朝着李蓉行礼,疲惫道:“一切都听殿下安排,老臣先告退了。”
李蓉应声起身,想去送上官旭,上官旭摆了摆手:“不劳殿下费心,老臣自行离开就好。殿下如今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和安排,老臣十分欣慰,但有一句话,老臣还是要送给殿下。”
李蓉抬眼看向上官旭,上官旭目光落到裴文宣身上,看了一眼裴文宣,又转过头,认真道:“殿下身上,永远流着上官氏一半的血,可婚姻,却未必是永远。殿下过去不沾政事,成婚之后在朝堂之上风头无双,殿下,”上官旭劝告,“还是要谨慎啊。”
“舅舅放心,”李蓉应声,“蓉儿明白。”
上官旭苦笑,也没再多说,同李蓉告辞之后,便领着上官雅离开。
李蓉和裴文宣一起送着上官旭出门,等上官旭离开了,裴文宣双手拢在袖中,温和道:“上官家开始自查,殿下心中也安稳大半了。”
“嗯。”
“朝堂之上,有上官家和裴家的支持,等秦氏案完结之后,秦家必定有重赏,在西北稳定下来,萧肃在西北没有根基,以秦临的本事和秦家在西北的威望,西北的军权,早晚落入秦临手中。等明年科举开考,殿下再安排人手到朝中,到时候殿下,也就后顾无忧了。”
李蓉听着裴文宣的话,淡淡应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她似是想起什么来,笑道:“方才让你出去,你死活赖在屋里做什么?当我舅舅不够烦你,还是怕我不瞒着你什么?”
“倒也不是,”裴文宣听李蓉问话,全然没听出李蓉意有所指,笑了笑道,“我强行留在这里,上官旭便更以为我是在操控殿下,让他们都以为是我怂恿的殿下,日后不管什么时候,他们都会觉得,只要除了我,殿下就不会与他们作对,这样一来,殿下便安全很多。”
李蓉听得这话,她不由得挑眉:“你倒也不怕死?”
裴文宣双手拢在袖中,声音平和:“寒门子弟往上走,若是怕死,也就不会想着往上爬了。”
“裴文宣,”李蓉听着他的话,不由得有了几分疑惑,“你这么拼命想要挤进这朝堂上来,是图个什么?你就这么爱权势吗?”
“殿下说错了,”裴文宣摇了摇头,“微臣并不是自己想要挤进来的。上一辈子是没有办法,糊里糊涂当了殿下的驸马,又糊里糊涂卷进了朝堂,等后来想再退,便退不了了。”
“那这辈子呢?”
“等这辈子,”裴文宣双手拢在袖中,缓步往前,面上带了几分温和的笑意,“因为去过高处,便知有大好风景,不忍心舍弃了。”
李蓉没说话,她听着裴文宣的话,感觉有种难言的平静,在她心里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