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皮笑肉不笑合拢厚厚的礼册,只敷衍一句,“有劳舅夫人跑这一趟了。”
今日是喜事伊始,顾氏看出符氏面上难看,还当礼单子出了差池,接过手一瞧,脸上立刻笑作了一朵花。
“府上也太过讲究,这陪送可比我当年的还丰厚许多。”
细论起来,顾老封君嫁人时中山侯府还未至鼎盛,尊贵有余但富庶不足,顾氏肯这般抬捧孟芫,在场人哪个还敢放脸子,皆夸孟家识礼、慕家有福。
西府的人陪着马氏吃了餐“定亲饭”,等马氏离去后也陆陆续续离席。
顾氏年纪越大,精力就越发不济,见正宾已走,索性先回屋休息,让符氏留下应承西府众人。
原本敬陪末座的梅氏见人已走得差不离,这才款款起身来到符氏身旁。
“前几日家中事多,便没来看望姨母,您近来过得可还安顺?”
符氏是梅氏嫡亲的姨母,当初梅氏会嫁给老三慕江做正室,正是符氏从中穿针引线。
虽说慕江是庶出,但梅家只是商贾,那也是高攀了。
符氏毕生无所出,便和这位甥女格外亲厚,原本入了男家,梅氏该称符氏婶娘,但私底下不改口,更显得亲近。
寻常梅氏也常到东府看望姨母,多是问候一句以表孝心,但今日,她心里分外不平。
符氏见甥女过来问安,照例将人领进了自家屋里,又屏退了仆从。
“兰娘你方才可没见着那厚厚的一沓礼单子,简直是要和天庭的王母比肩,她一个亡国佞幸家的幺女,竟也敢如此托大,简直是要作践我这个做婆母的脸面呢。”
梅氏虽没见着礼单子,但那一百二十八太缗红挂金的箱笼她可心里有数,恐怕有她陪嫁五倍还拐弯。
想她能嫁入伯府庶枝,全凭着家底丰厚,如今竟被个后来的打了脸,这心中意气难平。
“姨母也无须烦扰,那人再显摆,日后也是要在您跟前捧茶奉菜立规矩的,您若不喜她张扬,只管按了长辈身份管教她就是。”
“要是有你说的那样简单就好了,我上头那尊,把这新来的看作朵娇花似的,上回就当众给了我排揎,我若用强,指不定吃亏的是谁。”
梅氏想想,换个口吻挑唆,“那姨母便只有伏低做小了,恕我这个甥女无能,无法替您分忧。”
梅氏打符氏院里出来,没有直接回西府,而是转到了正院。
马氏虽然走了,但此刻有孟府的晒嫁的陪房看守。
梅氏假装惊叹,来到一抬大敞的箱笼跟前,“这是从南地来的缭绫吧,配色可真好看。”
陪房赵老三家的不认识来者,只客气答她,“承您夸赞,这确是缭绫不假,是我家夫人铺子里自产的。”
梅氏这回更惊了,这缭绫历来作为皇室内供,流于市面上的极少,没想到孟府自家就能产。
她也不再自取其辱,索性抖抖帕子掩唇一笑,“你们忙着,待弟妹进门我再过来闹喜房。”
赵老三家的便低头恭顺道了声好。
未留意处,只见几粒细沙状的颗粒散落在箱笼里,顷刻便沉在箱底。
第22章 【缭绫】
九月二十七,是孟芫留在闺中的最后一日,忙碌了两个多月的孟府上下均崩着最后一口气,势要把家里嫡幼女的亲事办得漂漂亮亮。
孟芫看着满室的红,还有慕府送来的二品诰命夫人大婚吉服、点翠冠梳,这才有些即将出阁的切实感,纵心中不舍,还是义无反顾要奔赴慕淮身侧。
倪氏今日没再让孟芫跟着她理事,而是纵着她邀来了闺中挚交最后松泛一日。
自明日以后,她嫁作人妇,便再难有闺中这般自在随意了。
倪氏平日干练,家事也是管得有条不紊,今日却不知怎么感到一阵心慌力乏。
想来是女儿将要嫁人,心里难以割舍罢?
好不容易理完事,她刚想往后宅去看看女儿,却听见门口一句呵斥,“不是告诉你要提着一百二十颗心,连睡着都给我睁了一只眼,怎么就偏出了这样的事?”
是掌事女使秦娘子的声音。
不大会儿,秦娘子便带着个垂头丧气的粗使仆妇进了门。
倪氏一看就悬起了心。“赵老三家的?你不在慕府看着芫姐儿的嫁妆,回府来作甚?”
赵老三一家本是庄子上挑上来的,这般被选中给孟芫做陪房,那是在秦氏跟前托了老大的情面。
她一想到今早看见孟芫陪嫁箱笼的那番惨相,豆大的汗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
“禀、禀夫人,都怪奴婢看守不利,竟让姑娘的陪嫁衣料被鸟雀啄了,奴婢不敢在慕府声张,实在无法,这才赶紧回府向夫人禀报。”
孟芫陪嫁的成衣八抬、衣料八抬,其中贵重一些的,当属毛料和皮货,还有些个丝、缎、绸、锦,再就是些做表礼用的绣品,但论真正稀罕,还要属那匹流光彩彻的缭绫,光是织造就耗了数月的光景,今年也只四匹成品问世。
倪氏见赵老三家的如此惊惧,已有了不祥的预感,“被损坏的是什么料子?”
赵老三家的知道避无可避,直接噗通一声跪到青石地砖上,“是第七十六抬的缭绫。”“奴婢向日寸步不离地守着,我家闺女连翘则夜里替着我值守,期间除了一位不认得的夫人白日来瞧过,再没人近身。昨日晚上掌灯前奴婢看那些料子还都好好的,可一夜之间,独那匹缭绫竟被鸟雀啄出十几个窟窿,旁的料子却都安然无恙,奴婢总觉得这事蹊跷的很,斗胆请夫人彻查……奴婢万死不敢推脱,只求夫人赶紧想了法子,将这窟窿赶在明日前堵住,也好让咱家姑娘安安顺顺进门。”
倪氏脸上顿时如六月飞霜,半晌没有半句话。
秦娘子因是赵老三的举荐人,这会儿也觉得脸皮紧,她小心翼翼试探,“要不,就用府里才得的那匹蜀锦替了,总归还没到正日,想来无人留意原先的那抬是缭绫。”
倪氏面上看不出,但心里十分恼火,又逢了秦娘子乱出主意,这才冷笑出声,“那嫁妆单子在他慕家席上流转了一圈,这会儿咱家却将缭绫换做蜀锦,不知情的,还当咱们孟家故意以次充好,连嫁妆单子都能做假,若当场被人揭破,芫姐儿日后也不须做人了。”
赵老三家的跪着叩了几个头,“要不然夫人往姑爷府上去一趟?顾老封君是个明理的,咱们讲鸟雀伤了衣料的事情据实说了,想来她家自有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