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你这样走多累啊。你一定是赶大早就过来的,还没吃早饭吧,我请你去国营饭店吃早饭,那边早上供应肉包子,豆浆油条,稀饭,可好吃了……”
陈阳不理会他的聒噪,一声不吭只管往前走。
直到出了城,他也没搭理小伙子一句。
说得嘴巴都干了也没人应,小伙子泄气了,上前拦住陈阳,直说了自己的目的:“兄弟,我看你人不错,腿脚快,机灵又守口如瓶,要不要跟我一起干?我一天能挣这么多,抵得上你在地里辛辛苦苦干十天,咱们一起发大财。”
他竖起食指,比划了个“一”。
要是以前,没准陈阳就同意了。他太缺钱,太想挣钱让他们兄妹过得更好了,但守着土地挣工分,想改善生活,显然是不可能的。
可经过路上被人跟踪这事,他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再多钱,也要有命去享。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万一哪天他被抓住,关了进去,谁来照顾福香?到时候不但他要完,福香也要完,生活清贫一点就清贫一点,只要他们兄妹俩都好好的,日子再差也不会比以前更差。
“不用了,钱省着点够花就行。”陈阳摇头,想到这个小伙子帮他弄了这么多票,好心劝了一句,“我劝你最好也别干了,今天的事能发生一次,就有可能发生第二次,下次就不一定这么好运了。”
小伙子也是料到了他很可能不会答应,嘀咕:“你怎么跟我爸一样古板。哎……”
说完,幽怨地瞅了一眼兀自啃花生啃得不亦乐乎的栗子。这小东西真是没良心,给它吃了好东西也不多看他一眼。
原来这家伙还在打栗子的主意,见拐不走栗子,就想连同他一块儿拐了。陈阳摇头,懒得理他,大步往前走。
这次小伙子没追上来,他站在原地,冲陈阳的背影挥了挥手:“兄弟,我叫徐兴宁,下次有需要直接来找我,我家在燕子街26号。”
陈阳听到这话,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挥了挥手,然后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徐兴宁还要干倒爷,实在不宜跟他有什么牵扯。哪怕他这里票很好买,陈阳也打定了主意,以后不会再去找他了。
抬头看了一眼天边升起的太阳,陈阳有点焦虑,怕陈福香早上起来没看到他担心,连忙加快了脚步,最后直接跑了起来。
——
榆树村,栗子走后,陈福香就那么一直坐到天亮,直到安静的村子喧嚣起来,传来烟火的气息,哥哥还是没回来,栗子也没回来。
陈福香担忧不已,眼泪都差点滚下来,她连饭都没做,饿着肚子跑到了村口,站在路边的大石头旁,巴巴地望着去县城的路。若是知道去县城的路,她早自己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寒风打在她身上,冻得她手脚冰凉,嘴唇通红,她仍旧固执地站在那儿,像尊雕像一样。
陈燕红提着篮子去给陈老三送早饭,快到村口就看到这一幕。
她眯起眼睛,停下了脚步,站在不远处悄悄观察陈福香。大清早的,这个傻子站在这里干嘛?还在抹眼泪,谁招她,惹她了?她那个哥哥不是把她当宝贝一样吗?谁还敢欺负她啊?
陈燕红撇了撇嘴,心里酸死了。傻子也能有这么一个好哥哥,真是老天没开眼。
其实刚随梅芸芳改嫁到陈家时,她也试图过讨好陈阳,因为她也想有个哥哥,但陈阳一直不理她,看到她们母女俩就没好脸色,她妈私底下又一直骂陈阳是个养不熟的狼崽子,时间长了,她也慢慢不待见陈阳了。
只是这次为了陈福香这个傻子,陈阳竟不惜背上不孝的名声,去公社状告亲爹,又勾起了她心底潜藏的那份不甘。
凭什么?一个傻子,陈阳为什么要对她那么好?
这种不甘心随着陈老三被关到公社,家里的气氛一日比一日低迷沉闷而加深发酵。
这几天,陈燕红的日子并不好过,不管多早,不管多晚,她每天雷打不动地要去给陈老三送饭,回来还要洗碗洗衣服扫地喂鸡。以前这些活不少是陈福香在干,如今全落到了她的头上。
这就算了,她还得时不时地承受她妈的暴脾气和辱骂。梅芸芳脾气不好,以前这火气都往陈老三和陈福香身上发去了,对自己的一双儿女还是比较温柔的。如今陈老三被关了起来,陈福香又走了,小儿子又是她的宝贝蛋,种种不爽和火气不就发泄到了女儿身上?
短短两三天,陈燕红挨的骂比以前加起来都还多。她怎么不委屈?而且,她还好几次听她妈在叹气,说家里的钱不够了,言下之意,似乎有点不想再让她念书了。
陈燕红不敢怪她妈,也不敢怪凶狠连亲爹都敢告的陈阳,只能把一切都怪到陈福香身上。要不是这个傻子作怪,陈阳怎么会非要闹着分家?不分家,家里就不会变成这样了,还像以前一样好好的。
她恨恨地盯着陈福香,恨不得将她瞪出来一个洞。
可惜陈福香完全沉浸在了难过和担忧里,一点都没发现她的存在。
直瞪得她眼睛都酸了,寒风一吹,浑身都快冻成冰棍了,陈福香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搞得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在较劲似的。陈燕红总算觉得没意思了,气嘟嘟地撇了撇嘴,拎着篮子准备闪人。
就在这时,陈向上远远地从另一边跑了过来,人还没到声音先来了:“福香,福香,你站在这里干嘛呢?”
陈燕红赶紧猫身躲到了地边的篱笆后面,缩着身子,偷听二人讲话。
看到一直对她挺好的陈向上,陈福香跟找到了主心骨一样,抹了一把眼泪说:“向上,哥哥不见了。”
陈向上倒是不像陈福香这么惊慌:“阳哥可能是有事出去了吧,你别担心,等过一会儿他就回来了。”
陈福香瞅了他一眼:“哥哥昨晚就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昨晚?”这两个字引起了陈向上的重视,他问,“昨晚几点啊?”
陈福香摇头:“我也不知道,半夜的时候醒来哥哥就不在了,那会儿公鸡还没叫呢。”
这下连陈向上也有些沉不住气了,公鸡一般是早上四点多开始叫,也就是说,阳哥在四点之前就不见了。这么早,他去哪儿了?
“阳哥有跟你说去哪儿了吗?”陈向上又问。
陈福香抿了抿嘴,想到昨天学校操场上那一幕,还有自己那个糟糕透顶的梦,再也忍不住,抱住了陈向上,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哥哥,我要哥哥回来……”
陈向上被她吓了一跳。他一个半大的孩子,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最后只好拍拍她的肩,干瘪瘪的说:“别,别哭了,你还没吃饭吧?先去我家吃早饭,吃完说不定阳哥就回来了。”
“哥哥,哥哥被坏人抓走了。”陈福香一抽一抽地说,那模样可怜极了。
陈向上看着陈福香,有点怀疑:“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陈福香低着头,只是哭,不说话。哥哥说过,银子的事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这是他们兄妹之间的秘密。
陈向上见她这副样子,明白她肯定知道些内情,难以置信地说:“阳哥真出事了?”
躲在篱笆后面的陈燕红听到这句话,再看陈福香哭得那么死了亲娘老子的模样,心里止不住地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