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鹿看着她的背影,知道她需要时间去接受,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包妈看到她离开,才走进屋子里来:“夫人,我刚刚听小姐说的傅亦霆,是不是上次来我们家的那个傅先生?”
李氏默然地点了点头。
“哎呀,小姐怎么能跟他在一起?那天我还特意出去打听了一下,说他是什么青帮的二当家,年轻的时候靠做些违法的事情起家,背地里还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勾当,前阵子刚进过保安厅。我想着我们家跟他也攀不上什么关系,所以没跟您说。”
李氏越听脸色越不好看。她再孤陋寡闻也知道,政府的保安厅是专门抓坏人的,哪有正经人会进那种地方?可看女儿铁了心要跟他在一起,李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女儿大了,越发有自己的主意。她这个做娘的,哪里能左右得了她的意志。可看上谁不好,偏偏是傅亦霆。上海有多少人怕他,就有多少人恨他。她实在是很担心,女儿会卷进那些是是非非里去。他们这样的平头百姓,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就求能够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夫人,您也不用想太多。”包妈安慰道,“也许小姐就是一时兴起,等过阵子,新鲜劲过了,也就分开了。现在的年轻人提倡自由恋爱,分分合合的很正常。”
李氏叹了口气,但愿如此。
第二天到了办公室,许鹿给傅亦霆打电话。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傅亦霆似乎知道是她,直接问道:“昨天睡得怎么样?跟家里人谈好了吗?”
提起这个事,许鹿就有点沮丧。大概是昨天下午睡过一顿饱觉的缘故,昨晚反倒没怎么睡着,一直在想如何让李氏接受。可今早在堂屋吃早饭,李氏一直都没跟她说话,好像还在生气。
“我娘大概不太同意我们的事,所以还没办法接纳你。吃饭的事情,只能等一等了。”她如实地说道。
这也在傅亦霆的意料之中。冯家是非常传统的,冯易春又是个读书人,所以不愿意跟他这种人扯上关系,冯夫人自然也不例外。他不想给她太多的压力,便说道:“没关系,慢慢来吧。刚好我要去南京出几天差,等回来的时候再说。”
“你要去南京?去多久?”
他那边停了一下,好像在问王金生,然后才回答:“大概五六天。怎么,怕自己会想我?”
许鹿笑了一下,想大概是真的会想,毕竟在热恋之中,现在就已经有点想他了。不过谁会这么厚脸皮地说出来啊?
“那你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少抽烟。”
“好,都听你的。”他笑着应道。
许鹿几乎能想象出来电话那头他此刻的表情,脸微微发烫,想起冯清的事情,又说:“冯清知道你给她安排了日升洋行的秘书工作,可是她不想去,非去什么电影公司。我看她还是想做明星,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才好。”
傅亦霆知道这些年轻小姑娘的心思,觉得明星光鲜亮丽,整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赚钱也容易。可是那些能爬上来的明星真是凤毛麟角,大多数都沦为了交际花或者有钱人的玩物。他当然不希望未来的小姨子走这条路,而且平心而论,冯清的外形条件,实在不适合做明星,捧也是捧不起来的。
“这件事你不用管了,交给我处理吧。”他说道。
许鹿心安了不少。就是莫名地相信他,觉得他能把任何难题都解决了。
两个人又聊了会儿,才依依不舍地挂上电话。许鹿把吴厂长叫来,让他去买两张电影票。
“就是过几天上映的那部好莱坞的片子,要首映的。买好之后,你帮我包好,连同这张纸,一起送到上面的地址。”
吴厂长把东西接过,立刻去办了。
不久之后,凌鹤年就在自家的信箱里,拿到这两张电影票,上面还有一行娟秀的字:“请凌先生跟朋友一起好好地享受这场电影,冯婉。”
凌鹤年轻轻地笑了一下,开了自家的门。
他倒了一杯白兰地,加几块冰,独自站在落地窗前,静静地看着街边那原本光秃秃的树枝上,正在冒出新芽。春天快来了,他的生命,却好像一直在严冬里。刚才他从手下那里得知,昨天傅亦霆在公园附近抓到一个记者,好像就是上次偷拍他的人。他也弄不清楚那个人到底是谁派来的,目的是什么。
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些。
凌鹤年走到书房,从书柜里取出一个档案袋,翻出里面的东西。有一份验尸报告,还有各种塑料袋收着一些东西,像是什么人的遗物。他的目光落在报告书上,陡然变冷。
那年他回国,知道韩小冬死在上海之后,马上来调查原因。
因为凌家的势力,无依无靠的韩小冬在北平待不下去,被迫进了上海的一个戏班子。可是那班主待她并不好,为了赚钱,还让她陪那些达官显贵喝酒。
后来有一天,韩小冬忽然不见了,戏班子也没上心找。几天之后,一具尸体在租界的江边被发现,全身泡烂,被巡捕房带回去,由尸检官做了一份验尸报告。报告显示,这是一具女尸,全身多处淤青,头部有撞伤,而且下.身严重撕裂,疑生前遭受过非人的凌.辱。
这是桩无头公案,巡捕房没有立案,只是不久之后,抓了青帮的几个混混,牵扯到这个案子。
那几个混混刚好是傅亦霆的手下,傅亦霆就出面保了他们,巡捕房将人悉数放了。
本来就是一具无名女尸,又没有家属来认领,根本没人会放在心上。
凌鹤年辗转得知这些,又怒又痛。他跟韩小冬之间,并非是男女私情,但也有同门之谊,青梅竹马。他得为她讨个公道。但那几个混混,连名字都没有,且时隔多年,根本无从查起,连死活都不知道。他只能找傅亦霆算账,若不是他包庇手下的人,韩小冬也不会死得不明不白。
但傅亦霆在上海的势力实在太大了,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可能撼动分毫。
最初想通过冯婉去接近他,可在相处的过程中,凌鹤年自己的心态悄然发生了改变。他不再把那个努力活着,待人真诚的女孩子,当做是他报复的工具,反而打从心里怜惜她。
他跟傅亦霆之间,堂堂正正地较量,不想牵扯那些无辜的人。
凌鹤年喝了一大口冰白兰地,胸腹间立刻窜过一阵寒意。这种感觉,能让他清醒。
屋中的电话铃声忽然响了起来,在静谧的空间里,显得十分突兀。凌鹤年走过去,拿起电话:“喂?……什么意思?报纸上乱写的,我跟那个姑娘什么关系都没有,请他不要乱猜。”
“……什么,他南下开会了?”
“在南京?……嗯,吃饭的事,等之后他来上海时再说吧。”
第四十二章
南京政府以南京为都城的时候,曾经招致国内一派反对的声音。有人说南京是六朝脂粉地,建都于此的王朝大都短命。南京政府为了立威,所以花了大的代价重建这座城市。
与遍地租界的上海相比,南京拥有相对完整的所有权,因而主干道旁边的政府大楼十分宏伟。
今日要在这里举办的就是南北会谈。北平政府派了官员南下,拟与南京政府协商贸易,军事以及政治方面的合作,这是经过多方努力的结果。而会谈开始前的晚宴,南京政府也力邀各界人士参与,其中就包括傅亦霆。
傅亦霆到了南京的别院休整了一下,便换了礼服,前往政府大楼参加晚宴。一路都是林荫大道,道路宽阔,可以让六辆车并排而行。袁宝一边开车一边说:“啊,这就是首都的气象啊!”
王金生坐在副驾驶座上,翻开文件夹,将到场的人员大概都跟傅亦霆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