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先月掩饰了脸上的几分尴尬,说道:“原想着你应该在忙,就先到家里来看看你爹。”他打听到纺织厂的生意很不错,之前姚光胜还给了一笔大订单,足够五房换回原来的洋房。但是他们还住在这个破落的巷弄里,可见手上应该留着一笔钱。
许鹿对李氏点了下头,李氏便起身回到房里去了。
“我想您是为了民新跟冯记的纠纷来的吧?冯记欠了民新多少钱?”许鹿也不跟他拐弯抹角。
冯先月有点难以启齿,但事情都到了这个份上,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就说道:“总共是十万。”
十万!许鹿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可绝不是一笔小数字,傅亦霆建新厂也不过花了这个数额。冯祺再昏头昏脑,也不至于跟人签了一笔这么大款项的投资合同,就抛诸脑后。
“大哥怎么说?这合同真的是他签的?”许鹿又问道。
冯先月用拳头捶了捶桌面:“我问过这逆子,他说根本不记得了。但白纸黑字摆在那儿,人家拿去告我们,肯定是要输的。小婉,大伯现在实在拿不出这笔钱,你也不想看着冯祺去坐牢吧?之前都是我们不对,可你看在你爹的份上,帮我们一把吧。”
许鹿诚恳地说道:“大伯,并非我见死不救,我接手纺织厂才几个月,这么多钱肯定是凑不出来的。您倒是可以去找律师帮忙,看看那份合同到底有没有蹊跷,这是我唯一能给您的建议。”
冯先月一下子站了起来:“这么说,你就是不肯帮忙了?你就一点儿不顾亲情?”
“抱歉,爱莫能助。”许鹿说的是实话,就算纺织厂效益尚可,这么短时间要她拿出十万,也是难如登天。她若有这笔钱,也不用对冯先月卖冯记的事束手无策。傅亦霆建新工厂,她也不用借钱了。她没有那么同情心泛滥,说白了,冯祺坐不坐牢,对她半点影响都没有。
冯先月面色铁青,终于拂袖而去。
李氏这才从房间里走出来,小声说道:“你大伯父向来骄傲,从来不轻易求人。他这次恐怕真的是走投无路了。”
许鹿喝了口水:“娘,您就别操心他们了。当初分家的时候,他们霸占洋行,我们没有一点好处。如今他们有难,却提什么一家人,要我们想办法,没有这种道理。别说我没钱,就是有钱,都未必考虑借给他们。”
“若是没有跟你邵伯父那边闹成这样,倒是可以请他出面帮帮忙。我们和你大伯总归是一家人,都姓冯。”
许鹿有时候觉得李氏就是太善良了,别人对她的不好,她很快就忘记了。这种性格也不能说不好,人要是总活在恨里,就太累了。许鹿也不想跟李氏说得太明白。在李氏眼里,大房当初只逼他们交过厂子,暗中使绊子的事一概不知,所以才会觉得他们可怜。
冯先月和冯祺会如何,许鹿一点都不操心。倒是大房如今住的那处洋房也是祖父留下来的,她就怕到时候冯祺拿不出钱,要把那洋房给卖了。
第二天,她打了个电话到南京的别院。她本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没想到傅亦霆真的接了。
“喂?”
“你在忙吗?”那边好像还挺吵的,像来了不少人。
傅亦霆顿了一下,嘈杂声就小了:“在谈事情,怎么了?”
“你认识什么律师吗?我有些事情想要咨询一下。我们家现在跟邵家的关系不太好,不想麻烦他们。”
“你去找段一鸣吧,我把地址和电话告诉你。不过他那个人不太好相处,你就算说是我介绍的,他可能也不太会给面子。倒是业务能力没有话说,上海找不出比他更好的了。”傅亦霆说道。
许鹿听过段大律师的名字,笑着说道:“没关系,我姑且试试吧。冯记洋行的事情,恰好是他出面的吧?”
傅亦霆“嗯”了一声,把段一鸣的住址和电话报给她,许鹿拿笔记了下来。
“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傅亦霆敏锐地问道。
许鹿回答道:“不,不是什么大事。你去忙吧,我不打扰你了。”
“冯婉。”傅亦霆叫了一声。虽然他现在有些焦头烂额,政府的人天天都要找他谈话,可还是愿意帮她解决任何问题。可她每次遇到问题,都会习惯性地把他推走。
许鹿听出他口气里的无奈,握着话筒说道:“有些事,我真的可以自己解决。不是怕麻烦你,而是我不希望自己事事都要依附于你,久而久之,我会变得一无是处,你也会厌烦。我希望自己能变得更好,而不是原地踏步,甚至倒退回去。”
这才是爱情的意义。
她不指望这个想法他能全盘接受,至少她自己得坚持这个底线,否则真正在一起之后,他的强大,会让她越来越意志薄弱,最后变成一棵只能躲在大树底下的小草。喜怒哀乐,全凭他来支配,没有自我。
傅亦霆那边沉默了一分钟,才说:“我知道了。等我回去。”
“嗯,我会再给你打的。”许鹿说完,挂上电话。
她按照记下来的电话号码拨过去,接到段一鸣的办公室之后,是个女秘书接的。她的声音非常职业化,先是问了许鹿有没有预约,然后又问她的名字。
“冯小姐是第一次打电话到我们律所吧?有些规矩您可能不太清楚。段律师不太接私人的事务,除非您与他有私人的关系。第一次预约恐怕要到三个月以后才能排上。如果没有问题的话,我会安排您与他见面的事情,到时候再另行通知您。”
许鹿听到她不太喘气地说完这些话,实在有些佩服。看来做大律师的秘书,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是傅先生介绍来的,想咨询段律师一些事情。应该不会耽误他太多时间。”
“傅先生?”女秘书似乎有些意外,“您是说傅亦霆先生?”
“是的,我是傅先生的朋友。若段律师实在没有时间,就算了。”
“请您稍等。”女秘书似乎把电话放下,但是刻意按住了话筒,所以许鹿什么都听不见。大概五分钟之后,女秘书的声音才重新传出来:“段律师同意见您,请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
“明天早上十点?”
女秘书似乎看了下行程,说道:“明天早上十点半段律师有个会议,您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足够了,谢谢。”许鹿说道。
女秘书放下电话,敲门走进段一鸣的办公室。她泡了一杯咖啡,放在桌子上,说道:“已经帮那位小姐预约好了,明天早上十点到十点半。不过您为什么要见她呢?”
明明这几天推了好几个电话,有些还是以前的主顾。
段一鸣头埋在桌上的文件里:“你可能不太了解傅亦霆这个人。如果只是普通的关系,不会把人推荐到我这里来。我总要卖他几分脸面,见一见也无妨。”
女秘书还是不明白,段律师向来不卖任何人情面,偏偏对傅亦霆例外。就因为傅亦霆有钱有势?可上海滩有钱有势的人那么多,别人来找段律师,也不见他假以辞色。
段一鸣不想解释得太明白,有些事,不足为外人道。
第二天,许鹿在九点四十分到达了段一鸣的律所在的大楼,这栋大楼位于南京路上,高层能看见江景,位置十分优越。上海能在这里开得起律所的人,恐怕五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段一鸣曾经是南京政府的顾问,声名在外,因此很多大的官司都来找他,业务能力自然是不用说的。这样的大律师肯抽空见她,已经是给足傅亦霆面子了。
许鹿坐着电梯到达律所的那一层,在前台报了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