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对牌面的输赢倒不是很在意,只时不时地摸一摸许鹿送的那只玉镯,心思全不在牌桌上。
傅亦霆那边也开了赌桌玩牌九,玩得比太太们这边要大许多。凌鹤年坐在傅亦霆的对面,看了一下手中的牌,把筹码推了出去。傅亦霆连牌也不看,直接跟了同样的数额。
查尔斯抱着头道:“天哪,你们两位手里的牌该有多好?”
凌鹤年意有所指地说道:“傅先生一向是敢赌敢为之人,就不怕输么?这一把输了,可不小。”
“赌场上胜败乃兵家常事,我自然输得起。”傅亦霆从容地笑着。
按照规则,傅亦霆先亮牌。他的牌非常大,除非凌鹤年能摸到最大的那副王牌,否则这把傅亦霆就要全赔了。
就在众人屏息等着凌鹤年亮牌的时候,入口那里起了一阵喧哗声。
查尔斯皱眉看过去,一个士兵跑到他身边:“查尔斯先生,保安厅的黄厅长带着一大帮人来了。”
“岂有此理,他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查尔斯站起来,准备亲自去赶人。黄明德已经带着一大帮人涌进了大厅这里。
场面顿时混乱起来,女士吓得都躲在了后面。查尔斯呵斥道:“你要干什么?这里可是法租界,我们之间有合约条款的,你不怕我叫人把你抓起来?”
黄明德一眼就看见傅亦霆,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查尔斯先生,我无心冒犯,只不过出了件大事,我要立刻把傅先生带走。这是政府出具的逮捕令,有任何问题,您都可以直接跟政府交涉。”
查尔斯上前,把逮捕令扯过来一看,的确有政府的印章和公文。
“他犯了什么事?”查尔斯将逮捕令归还,问道。
黄明德双手背后,慢条斯理地说道:“不久之前,我们的人在上海火车站抓到一批人,这些人正准备秘密北上。其中有位段一鸣律师,想必大家都知道。从他身上搜出了一张来不及全兑的巨额支票,经查是傅先生开具的。还有傅先生身边的袁宝也跟他们在一起,我们有理由怀疑,傅先生在跟一些非法组织牵扯不清,所以必须请他跟我们走一趟。”
第六十六章
黄明德的话音刚落,全场都陷入了安静之中。
查尔斯更是扭头看着傅亦霆,一脸的无法置信。在他的印象里,这个老朋友稳重多金,并且一直都遵纪守法,是不可能与什么非法组织扯上关系的。但是现在上海政府都出具了逮捕令,可见黄明德不是说笑的。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傅亦霆身上,傅亦霆镇定自若地站起来,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所有人都听见:“黄厅长这就有点欲加之罪了。我与段律师一直有工作上的往来,他跑来找我借款,多年的交情摆在那里,我总不能不借吧?”
黄明德早就知道此人巧舌如簧,应对自如:“我们也只是合理地怀疑,并没有肯定傅先生与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有关。傅先生还是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也许很快就没事了。”说完,他对身后两个穿制服的人递了个眼色,要上前带走傅亦霆。
“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我跟你们走就是了。”傅亦霆主动走到黄明德的面前,没有看任何人,就跟他走了。
许鹿见状要站起来,安妮忽然伸出手,不动声色地按住她的手背,褐色的眼瞳发出禁止的讯号。
这可是说不清楚的事,能少搭进去一个是一个。
许鹿明白她的好意,此刻不能感情用事,否则她若要跟傅亦霆一起关进去,只怕连个奔走解救的人都没有。
黄明德带着人走了以后,大厅里仍然是鸦雀无声。好好的一场舞会,出了这样的意外,查尔斯和安妮也无心再继续了,安排各路宾客离去。安妮把许鹿带到偏厅,让她好好冷静一下。
许鹿抬手按着额头,大脑中乱成一团。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变故,一下失了主心骨。王金生站在她身边,也不敢说话,只能干着急。现在不仅是六爷,连袁宝都被保安厅的人带走了,还有段律师,全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形。
客人陆续离开,凌鹤年和田中惠子走出大门,田中惠子直接问道:“你知道这件事吗?还是这一切都是你们北平政府策划的陷阱,然后又要把一切都推到我们日本人的身上?”
凌鹤年目视前方:“如果我时候对这件事一无所知,恐怕你也不会相信。”
“你为什么一定要对付傅亦霆?就因为冯婉?”田中惠子皱眉道。
“不是我要对付他,是上海政府的人卸磨杀驴。”凌鹤年走下台阶,“他们早就盯着傅亦霆,利用他跟租界达成了协议,然后再找个名目把他抓起来,可以顺道讨好我父亲那边。何况傅亦霆的资产,那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换了是你,不眼红么?”
司机把车开到他们面前,凌鹤年给田中惠子开了车门,然后跟着坐进去,吩咐司机开车。
“可是这样一来,冯婉就太可怜了。傅亦霆被保安厅的人带走,肯定会大乱的,这些压力都要由她一个弱女子来承担。”田中惠子担心地说道。
凌鹤年闭了下眼睛:“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她应该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当初冯家想跟邵家联姻,冯夫人不同意她跟傅亦霆的婚事,就是怕她受牵连。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田中惠子来上海这几个月,深知这表面看起来平静的十里洋场,实际上暗流涌动,各方势力拉锯,只等一块巨石砸下,便会激起千层的巨浪。
“一会儿我先送你回去,我要去个地方。”凌鹤年说道。
田中惠子也没有问他要去哪里,如今还有一大堆的事情等着她去处理,她自己也是焦头烂额的。
公董局之内,查尔斯和安妮将客人都送走以后,返回偏厅。许鹿也已经慢慢平静下来。她起身向夫妻俩道谢:“真是不好意思,打扰了夫人的生日宴会。”
查尔斯夫妇坐下来,查尔斯压了压手,示意许鹿也坐:“傅太太不用那么客气,当初傅帮了我不少忙,这几年生意上也给我很多好处。于情于理,我都想帮忙的。只不过租界跟上海政府一向是各自为政,保安厅的事,我也不能直接插手。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许鹿不知道如何才能救傅亦霆,本来可以找段一鸣商量,可是刚才听黄明德意思,段一鸣都被抓进去了。
查尔斯看见许鹿没有主意,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我托政府的朋友打听一下消息,你先回去,稳住周围的人。你知道出这样的事,肯定会有人上门找麻烦,你自己小心应对。”
“谢谢您的提醒,我会小心的。您这边如果有任何消息,也请派人通知我。”
查尔斯和安妮送许鹿走出大门,看她坐上车离开之后,安妮才感叹道:“她还那么年轻,真是难为她了。我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只怕已经吓哭了。”
“放心吧,我认识傅这么久,每次他都能逢凶化吉。”查尔斯安慰地拍了拍安妮的肩膀。
“但愿如此,希望上帝保佑他。”安妮虔诚地说道。
在回傅公馆的路上,王金生对许鹿说道:“夫人,我觉得这次的事情,应该是内部有人告密。否则以段律师的谨慎和小心,肯定不会让黄明德那些人抓住。”
许鹿抬眸看他:“你是说爱国会的内部出现了奸细,暴露了段律师的行踪?”
王金生点了点头:“或者这根本就是一出策划好的阴谋,就为了害段律师和六爷。”
“那是谁会这么做?”
这个王金生倒没有想到。他所能做出的推测就是如此,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段一鸣小心了这么多年,在如此重要的时刻,竟然出了差错。这绝不是一个单纯的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