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秘书,小戚总好些了吗?”
周莫言停下脚步,先是礼貌的对着一位向他询问戚桐状况的股东微笑致意。
“已经好多了,劳您费心。”隐藏在金丝镜框下的双眼却并无笑意。
每一个人都在对她虎视眈眈,知道她病倒了便想方设法的凑到跟前来,或是献殷勤,或是…盼着她一病不起,死了才好。
那位股东一脸的叹惋状,“你说说,我们小戚总真是不容易,一个女孩子要背负这么多,诶对了,你知道戚梧大公子去了哪里吗?”
周莫言内心嗤笑,看看,这还是露出了马脚,却还是得装作恭敬的样子回答,“戚先生自然是外出公干了,至于去了哪里,我就不清楚了。”
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到了去看她的时候,于是懒得再敷衍,随意致歉了一句抬脚便走了。
丝毫不管各式各样向他后背扎来的冷漠阴戾的目光。
现如今重要的只有戚桐。
他拧着眉,心里仍旧堵着一口气,戚梧走了三个月,戚桐的身体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了下去,前一个月,她还能正常的来上班,可他自幼与她相识,一眼便看得出,来的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她的心和魂,似乎都跟着那人去了。
一开始,她能正常的与人相处交流,微笑谈话,吃饭睡觉也有条不紊的进行,可一切都好像只是为了完成某一种任务,哪怕以前的她再怎么寂寞孤单,眼睛总还是怀着希望的,他望去,总能感受到春风拂面般的温柔,可如今去碰触她,只有一片狼藉。
可他想,时间既然能治愈她一次,那么第二次又何尝不可,她总会好起来的。
有一天,他们去谈一笔生意,站在高高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人间各色,来来往往的人,停停留留的车。不知怎么,前一刻还在与人沟通合约的她下一秒便发疯了一样往楼下跑去,他顾不得惊愕的合作伙伴,立刻追着她的脚步,等到了楼下,她一瞬不瞬的看着马路对面,倏忽便笑了,是那么欣喜而单纯,眼里泛着湿意。
但周莫言的心却沉到了谷底,他不知道她的眼里有什么,可他看见马路对面的街道上,什么也没有。
他正想拉她的手,温声劝她回去,却只见她身形晃动了一下,紧接着便快速的往对面冲去。幸好,他脑子里绷紧了的那根弦起了作用,在她被汽车撞到前那刻,他抱住了她,将她拖了回来。
周莫言几乎是吓得半死,惊魂未定的搂着她的身子,一点不敢再松手,而戚桐也没有再激动下去,因为她很快便晕了过去。
等她醒过来时,他小心翼翼的问她,那时候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从戚桐的脸上浮现出一种极甜蜜的笑意,“我看见他了呀,他回来了,就在那里……”
虽然是周莫言意料之中的事,但他的心还是狠狠揪了一把,她笑着,可眼神还是那么空洞绝望。
“小桐……”他张了张嘴,第一次,他的巧舌如簧没有发挥半点作用,一句话都不知该如何跟她说。
最终是戚桐先开了口,她此时正抱着她的膝盖,将头轻轻靠在上面,周莫言这才发现她是那么的单薄瘦弱,几乎快要成为一个折叠在一起的纸片人。
“莫言哥对不起,你又救了我一次。”她轻声细语,好像还带着点小姑娘的软糯,听得周莫言有一瞬间的想笑,真心实意的那种。
“没关系。”
“真的对不起,我知道,我出现幻觉了。”她低沉了下去,手紧紧的握在一起。
“你是太累了,休息几天就好。”
“可是…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办了。”她嗫嚅着,“你知道么,他让我等他,他却不说什么时候回来…我可以等…可是莫言哥,我还有几个二十年?”她问他,也像是问自己。
只可惜,他们谁都回答不出。
他知道她痛苦,可这种痛苦,他无法为她分担。
伴随着血缘的爱情,大多炽烈而深刻。
周莫言最后为戚桐办理了住院手续,也封锁了消息,对外宣称她只是疲劳过度,私底下召集了医生为她治疗,特别是,心理上的。
回忆结束,他已经来到医院。
提着一些水果,整理了一下仪容,脑子里反复思考着今天和她说点什么才能让她开心一些。
“小桐,我……”他刚进门便急急刹住了话头,只因她正面目安静的睡着。
他放缓了脚步,将吃的放好,才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便觉得她似乎有些不对劲。
脸色苍白,呼吸微弱。
他摇了摇她的身子,却得不到她任何回应。
“小桐?小桐!!!”
他掀开被子,入目的只有一片刺目的血红。
她割腕了。
半年前,戚梧常常头疼,起初他以为只不过是工作压力太大。可渐渐地,他会突然失去意识,甚至偶尔身体的一部分会变得透明。
他既惊又恐,脑子里却慢慢浮现出一种猜测。
最后他坐在航天局里,脸色灰败。
“你是说,我必须再回到宇宙去?”
黎袁叹了叹气,“是的阿梧,你本来不属于这个时空,是因为某种力量的扭曲才使得你穿越时间来到这处,你不属于这里,再这样下去,你恐怕会……”
戚梧闭上眼睛,嘴角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再睁眼,环视这周围的一切,想起三年前,他坐在这里听他们告诉自己世间已经蔓延过了二十年时光,如今,他又听他们告诉自己他不应该出现。
还是那个他,满心愤懑,无能为力。
“我知道了,等我回去…告个别。”
这里不属于他,可她呢?
他难道要再次抛弃她了吗。这一刻,戚梧第一次感觉到深深的绝望。
回到家里,他却无法向她开口,只抱住了她,狠狠亲吻。口舌纠缠,唇齿相接,来自爱欲,而万事过犹不及,讲究个时机,当其中一个人心怀愧疚,越是黏连缱绻的吻就越使人充满痛苦,爱欲就成为负担。但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他自控力是总会变差,往往一个不小心就是覆水难收至死方休的执念。
如同当一个明显不怀好意的盒子就在面前,戚梧即使知晓它对自己不好,还是会打开,不为什么,他就是想打开,他非得打开,就是要打开。
他在打开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选择接受盒子里的苦难,期待着从中找到一星半点的幸福,哪怕只是一星半点,他接受。
但命这东西总是能超出人们的想象力的。里面不是幸福,也不是灾难,更没有放着戚桐,里面是又一个盒子。
戚梧想骂脏话,并且质问老天爷,为什么?凭什么!
夜晚安静,戚梧却总是睡不好,经常做梦,梦见许多过去的片段和人,梦见自己一路磕磕绊绊走来,反抗家里,出国求学,当了博士,硬生生把本来别人给他安排好的路踢了个乱,结果却是害了他的女儿。
究竟是谁的错?
错在他们生来就是要勾心斗角的活?错在他身为戚氏接班人却非要一意孤行,不服管教,追求自己的梦想?
还是错在他身为她的父亲,没能做好父亲的角色,却丧尽天良急不可耐的做了她的男人。
那报应他好不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也好,下地狱也好,有事冲他来,放过他的小姑娘吧,明明…他的凤凰儿那么好,他放在心尖上的宝贝,先是过了二十年不清不楚的日子,而现在居然还要她接着被抛弃,继续痛苦下去。
真是操他妈的老天爷。
他怀着满心的愤怒和悲怆浑浑噩噩的睡着,最终在梦里,梦到老天爷显灵了,和蔼可亲的老人家站在他面前端了一个盒子让他打开,可他没有半分尊老爱幼的心思,上去一个直拳,“你他娘有没有素质,看看你把我们折腾成什么样了!”
老人家反手就是一个大耳刮,然后左勾拳右勾拳神龙拳组合拳,太极八卦掌,委屈的说,“我不就放了个人在你面前吗?连个九九八十一难都没有,是你要爱上她的,我让你放弃你的事业了吗?我让你搞得她爱上你了吗?我让你非得走了吗?你在她身边安心等死不就完了,什么宇宙时空,你管他去死?”
戚梧挣扎着醒来,觉得这老天爷甚是不讲道理。
他看着尚在沉睡中的爱人,忽然就鼻酸眼花,“对不起。”尽管我不配得到你的原谅。
每一天对戚梧来说既事太漫长,又是太短暂。
反复思量着解决问题的方法,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他不知自己在对谁发火,就是满腔愤懑无处宣泄。
和她相处的时间怎么也不够,他吻她一遍又一遍,描摹着她的面目,内心滚动着爱意,也翻覆起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