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日光移过树杪,投进了离堆上的伏龙观正殿。年少的执役道士洒扫完屋宇,照例到神像前敬香。金身雕像横眉怒目,指戟向天,现伏魔相,足踏恶龙的头颅,在日光的沐浴中,愈加煌煌生辉。
他净手后匆匆拈了檀香,低头在长明灯里添满酥油,又低头去拂拭香炉。他逐渐养成了在神殿里低头做事的习惯,一半是因为恭敬,一半是因为胆怯。洞庭龙王虽现忿怒相,却依然是高大英俊青年的形象,观之可亲可爱、可敬可畏;但盘踞在神座上的恶龙,分明是一条大蛇,鳞片宛然,又有着类似人的脸,居高临下地正对门口——若是与其对视,隐隐会有看到瞳仁转动的错觉,令人直觉被野兽锁定,寒毛直竖,后颈发凉。
但这天,他莫名地脚步分外轻松,精神分外爽利,在烛龙眼皮底下整理供桌时,脊梁骨里也少了那种打摆子一样的战栗感。他心血来潮,抬头定睛看去,发现恶龙的头颅不知何时从中裂开了一线,好像戾气邪意全部从那里流失,不复具有威慑力。
这时他听到了背后的涛声——寒江伏龙谭,潭中千年死水,波澜不起,本不应该发出什么声响。小道士回过头去,猛然瞪大了眼睛。云脚低垂,巨大的赤色尾鳍从云中垂下,伏龙潭里的水流源源不断地逆天而上,铺天盖地的帘幕一般悬挂在那条尾鳍上,甚至将日光都隔绝在外!
他惊惧交加,向神殿深处退去……就在此时,天际射来了一支长箭。
寒极,锐极,快极,目不交睫间已经穿透了层云。
再寒、再锐、再快的箭,也只是一支箭而已,在那几有压城之势的云山雾罩面前,它的锋芒,纤细到微不足道。
但这支箭上,仿佛有“斩切”的命令,九天十地,皆是它令行禁止的领域!长箭如刀,由天到地斩落,所至之处,云层溃散,水幕纷飞,日光重新照彻。少年眨了眨眼,“斩切”已然结束,令他几乎以为,方才只是凭空下了一场雨。
“龙君!”道士脱口呼喊,望向半空:弓开满月,箭去流星,而弓箭手如可夺日之光。——荆州盛行祭祀洞庭湖龙王,此地是他曾擒龙治水、示现神迹的圣地,因此从来不缺信徒的香火钱,伏龙观去年为神像重修的金身,足足用了四斤金箔。果然金子没有白费啊……此刻,小道士被淋了一头水,有气无力地想。
与此同时,荆州平原被突如其来的洪水打破了平静。洪水摧枯拉朽,如猛虎出山,烈马奔腾,人们绝望中四下奔逃,如遭末日。然而,就在箭光射穿天际的瞬间,猛虎落入绳套,烈马被骑手勒住,万钧力道骤然湮灭,高扬的洪峰轰然退回了河道,在万千惊异目光中,驯服无比。
琳琅看着自家兄长执一张金弓,那双冷寂凤目中漆森无比,哪怕他刚才射出了那惊天一箭,却半点桀骜之情也无。
“我记得你有一张落日神弓,可叫金乌坠地,倒也不似这一张吧?”
谢磬轻笑:“难为你记得。这一张是我从水底取来的,当年用来对付这孽龙的,也是洞庭湖君所赠。”
琳琅点点头:“你与这龙君确是情意深厚,不过我倒不知兄长原是如此心善之人,且做了好事也不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