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父母的,不能帮到儿子的无能为力很难受,可做儿子的,这么大了还要父母操心,说不愧疚也难,作为小儿子,方季康肯定是比上头两个哥哥多享受一些宠爱,这些年也并没有什么压力,陡然间也觉自己并不称职。
“爸,是我让你太操心了。你马上也要退下来了,就别沾这些事,你和哥都是体制内的,不能插手。我自己解决就行了,总归会有办法的。”
方伯勇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妻子,昨日夫妇两谈起这件事情,刘翠如还怕牵扯到自家,方伯勇信誓旦旦,季康定不会叫他为难的。
方仲伟被妻子捅了捅,他没有搭理,道:“我和你嫂子凑了一万,我们也帮不上你什么忙,能给你的也就这么点。”
邓霞笑着说道:“我和你哥没什么能力,他就个破会计,钱摸的多拿的少,也只能拿出个一万。”
方季康再是通透不过多一个人,邓霞这般浅显的小心思如何能猜不透,他且笑道:“谢谢二哥二嫂,一会儿我写个欠条给你们,不管怎么说,亲兄弟明算帐,大家过日子都不容易。”
沈老师作为女人,最是清楚女人的心思,目光淡淡地掠过二儿媳妇,若说这个儿媳妇最为讨厌的一点大概就是自作聪明,总是自以为很聪明,实际上谁都把她的那点小心思看透了。
有三个儿子,最希望的肯定是三个儿子相亲相爱,相互扶持。女人的枕头风有多厉害,沈老师自己也清楚,她可以容忍儿媳妇有小心思,但绝不容忍破坏三兄弟之间的感情。
刘翠如到底是会做人,道:“哪用得着,季康你这就见外了,我们还怕你不还不成,写什么欠条,说出去惹人笑。”
方主任赞赏地看了一眼大儿媳,对方季康道:“我和你妈都看着,哪由得你不还钱。”
于丽英在心底都忍不住为这个二嫂叹息一声,就二嫂这个段数,还一直和大嫂较劲,算了吧。
以前她在县里,也就是逢年过节回镇上,和两个嫂子接触都不是很多,如今搬回来了,虽然她和大嫂的接触更多一些,但事实上也是大嫂更招人喜欢一些。大嫂为人宽和,做事大气,可能心眼子也深一些,但又没坏心,是个聪明人,相处起来更轻松。
二嫂就纯属“聪明”过了头,总把别人当了傻子,事事都计较,也恨不得占尽天底下的便宜。
在九一年的冬天,方季康几乎赌上了自己的全部身家,和政府磨了两个月,终于把线缆厂给买下来了,线缆厂从公有变为私有,是一家拥有十万负债的线缆厂。
似乎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负债十万是个什么概念,在当时的人看来,赚一辈子也赚不到十万。
邓霞开始怀疑自家这一万块还能不能收回来,对方仲伟念念叨叨:“你弟弟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铁饭碗不要,要这个破厂来干什么,十万块钱的债,你说怎么还啊!我们这一万块钱别打水漂了,爸妈说看着看着,谁不知道最疼季康。仲伟,我跟你说,我们还是早点跟他要回来,看他这厂开起来了稍微有点起色了,就寻个由头……”
方仲伟虽未答应,可这眉头也没松下去过。
对于方季康一家来说,今年不会是个好年,钱都投进了厂里,除了留出应急和杨如今已经年底了,也不好开工,只是几个技术人员已经把家都搬进厂里了,方季康也不闲着,整顿工厂,培训工人,打算年后跑一趟深圳一趟,看看那边的电缆技术。
到过年的时候,方知浓八个月大,已经可以被搀扶着走了,一月二月是这儿最冷的时候,她也被裹成了一个小团子,穿的多了行动就不大方便,她也不是很愿意走,任凭大人怎么逗,拎起来了,立即就自己一屁股坐下了。
“你说你姑娘怎么就这么懒呢?”第n次想让方知浓学走路的于丽英不禁有些挫败,捅了捅丈夫。
方季康笑了笑,抱起方知浓,亲了亲她的小脸蛋,“姑娘家的懒点没关系,她不想走又不是不会走,是吧,浓浓?”
方知浓如今听得懂一些方言,认真地点点头。
方季康失笑了:“哎呦,你看我闺女也点头,多聪明。”
于丽英白了他一眼,听得懂个鬼。
方季康把她放床上给了她几本图画书和卡片,让她自己去玩。大抵是没见过比他闺女更省心的孩子了,很少哭闹,给点玩的就安安静静地坐着,完全不用大人费心思。
“不过你还别说,浓浓对别的玩的没什么特别喜爱的,就喜欢看这些书,这小人,话还不会说,倒是会像模像样地看书,也不乱撕乱扯的,以后读书应该读的出。”
读的出,方言表达,成绩好的意思。
于丽英想着,若是像方家这边,读书想来不会差的,方家四个兄弟姐妹,最差的也就方仲伟初中毕业,方伯勇和方小琴都高中毕业,方季康更是大学毕业的。他们于家也就仗着祖上在县里,做了个县里人,家里能揽个工人当当,真论什么文化,还真是没有的。
方季康亦是自豪道:“我们家的孩子怎么读不出书,我和你的基因摆在这儿,像谁都不会差。”
于丽英:“你这是夸谁呢,自卖自夸。”
“夸你呢,要不是我娶了这么聪明漂亮的媳妇,哪里能给我生这么聪明漂亮的闺女。”方季康抱住于丽英,于丽英破功而笑,推搡他,嗔怪道:
“一边去。”
“哪边都不去……”
夫妻两旁若无人地打闹起来。
方知浓面无表情地合上书,幼稚!
第005章
年前,于丽英带两个孩子去县里买过年的衣服,即便再苦,也不能苦孩子,这是这一代父母的共同认识。也许从小生活在物质匮乏的年代,而如今正赶上生活条件飞跃的时代,对孩子总是予给予求,宁可亏待了自己也要供着孩子。
这些年也是宽裕的生活过惯了,于丽英对过年衣服还是有些要求的,往年都是县商场里头买的,今年她妹妹妹夫开了个衣服店,都是从广州那边淘来的,款式新颖,于丽英也照顾自家人的生意,今年大部分衣服都是从他们那边买的。
于丽英的娘家就在县里,父母都是工人,兄长和弟弟顶替了父母的职位,妹妹也是嫁给了县里的人家,她上头有哥哥,下头有弟弟妹妹,打小要照顾弟弟妹妹,大了一点自己也知道家里的好处肯定是轮不到自个儿的,自己努力考上了卫校,分配回县医院做了个护士。
婚后,也和娘家关系紧张了一段时间,她和方季康是自由恋爱,方季康是农村人,县里又没房子,虽然工作好,可在于家人看来,嫁给一个农村人,那就是低嫁,而且八十年代开始已经减少了分配房。若非于丽英坚持,也没有现在了。后来,方季康买了房,日子越过越好,关系才缓和。
于丽英自知自己从来不是父母最疼爱的孩子,四个孩子总是有长短,父亲最疼大哥,母亲最爱小妹,弟弟总归是男孩子,总能继承一点家业。她从认清事实那一刻起就明白她得靠自己,在婚姻的选择上,她也坚定地没有听从家里的安排,而是选择了她认定的方季康。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并没有错,方季康负责又顾家,公婆明事理又不麻烦。在这样一个越过越好的档口,选择抛下一切重新来过,是需要勇气的。
于家父母就是传统型的父母,喜欢掌控儿女的一切,而于丽英从来不是任人摆布的人,也导致她和父母的关系一般,在辞职时,于父于母劝解无果之后,又是一次僵持。
出了月子就回了乡下,于丽英也没怎么管娘家怎么想,临近过年,却不好一直这么僵着,总是得给个台阶下。
沈老师准备了一篮子鸡蛋和一只土鸡,让她给娘家送去。沈老师多明眼的人,如何看不出儿媳妇和娘家的间隙,只佯装不知,却是准备充分。
有时于丽英也不得不服婆婆,婆婆为人处事外人无不称好,于下面三个儿子媳妇,该管的管,不该管的半点不沾,想想亦是这般知进退懂分寸才能养出四个成器的儿女,这成材率算上她这一辈人都没有的。
于家住的还是七十年代造的家属楼,一家就四十平,后来八三年厂里又建了一次分配房,家里头才宽敞些。但八五年的时候广电通讯厂和建筑公司合伙建了单元房,悔得肠子都青了,就差个两年,就是筒子楼和单元房的区别。虽然贵了点,可凑一凑,还是能拿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