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卿面色木然。
此时心底却与面色大有不同,千般百般念头在心底急转,曲折萦回。
这位魔道祖师爷,在鬼门道场枯坐的日子里,无数次想过,自己重临人间,究竟会遇到多少阻碍?
外面天道变了。
但行逆天之事,九死一生,若是自己不够谨慎,即便是跨越大宗师的不可言境界,一步踏错,便是十死无生。
魔道控弦之术,心思玲珑,直觉敏锐。
后卿眯起眼来,来来回回想了无数遍,依旧无法从脑海之中,拎出那条让自己心生惊悚之感的线索。
百思不得其解。
唯一的头绪,能够理清楚那个心生不安的源头,大抵就是眼前的这位傀儡师后人,从一开始,就摆出了一场台面之上的交易。
如果有办法打杀这个聒噪的卑微人类,后卿绝不会容忍他在自己眼皮底下活过第二个呼吸。
不让钟二说出第一句话。
就不会现在有这种如芒在背的怪异感觉。
背对石碑,后卿已经确定,眼前的这个瓷器少年钟二,没有一丝一毫的实战能力,之前有几拨绝好的机会,自己狠下心来,将致命之处暴露在钟二面前,空门大开的时候,这位祖师爷无数次后悔自己略显莽撞的举动,若是钟二真的出手,那么自己除了认栽别无他法。
一场无声无息的豪赌之中,两人心知肚明,最后结局寂静无音,却显得分外惊险。
后卿最后转过身子,面色故作木然,后背冷汗已经打湿,此刻望向钟二的眼神里,却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意味。
像是隐晦的欣赏,又像是不可察觉的忌惮。
石碑空间之内,一位魔道祖师爷,一位人类少年天才,两个人彼此对视,一位面无表情,一位笑意盈盈,只是两人互相都清楚,从开始踏入仙碑空间之时,两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控弦之术无声无息的展开,碰撞,交锋,博弈。
控弦,控心。
树活千年成精,人活千年成妖。
在无数年前就已经成妖的后卿,实实在在明白“大智若愚”究竟是什么意思,所以他才能靠着扮猪吃虎那一套,坑蒙拐骗,最后借刀杀人,崩碎了那位太虚相传人的小半缕神魂。
阴谋阳谋,小算大算。
阴谋不如阳谋,钟二摆出来的那场交易,就是一场阳谋。
后卿甚至不惜露出破绽,借此希望钟二出手,将这场阳谋,化为一个阴谋。
只可惜钟家小二爷故作不知的保持悬浮姿态,双手枕在脑后,一副慵懒散漫模样,极为聪明的“不去上钩”,而是笑眯眯继续“引诱”道:“祖师爷,那把剑你也看到了,我有办法控弦拔出来,这是我谈判的筹码。我呢,想要的不多,就只是想要自家师尊的一具大宗师躯干,你想要君临人间,咱俩互不冲突,互相搭把手,之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怎么样?”
后卿缓缓阖眸。
时间在一刻,仿佛变得缓慢起来。
这位魔道祖师爷,缓缓开阖了两次眸子。
第一次阖眸。
他在想对面那人,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钟二的实力,的确不足以控制南海那位大宗师修为的大修行者,而他如今所做的这一切,离经叛道,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也的确符合他提出来的要求。
他想要的,是南海棋圣的身子。
还有后续的大自由,大逍遥,大宗师境界,的确能够坐拥世间一切风流。
接着开眸。
后卿望向钟二的眸子。
钟家小二爷肆无忌惮的在笑,看起来刻意又浮夸。
一双眼睛却无比平静,如水一般不起波纹。
后卿猛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线索。
在自己汲取的诸多神魂之中,有诸多欲念,其中最多的,就是求长生。
求长生,求不死。
世上多的是人甘堕鬼门关,拿一身修为,去换那里见不得人见不得光的日子,所求无非就是活命二字。
鬼门里的时间无穷无尽,等自己真正破开了某道门槛,再想着有朝一日重新回到人间。
长生不死,这是任何人都逃不开的一道欲念。
眼前的钟二,也是人。
后卿努力望向钟二的那双眼,他想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什么。
活死人,将死之人。
“咔哒”一声。
后卿看到了那双眸子里,一片死灰,将要复燃。
是了。
他明白了。
无论眼前之人,所图是什么,所做又是什么,一路上蛇形曲折,诡异难料,到头来,求的无非就是活命。
他要活过来。
要活下来。
所以活下来的,是他就可以了。
这样的一个狂徒,控弦控心之人,气焰跋扈,又怎么甘心只做一个将死之人,不知何时就会随这片空间一起崩塌,最后死无踪迹,湮灭成为尘埃?
后卿依旧面无表情,第二次阖眸。
控弦控心之前,要看清楚人心。
须知顺势而为,要比逆道登天省时省力一万倍,也要难上一万倍。
难就难在如何将逆道登天,变为顺势而为。
后卿开始思索钟二所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未曾经过思考,会导致真正意图暴露的那些字句,此刻被提点而出,幻化成为浩瀚魂海里的渺小星辰,围绕旋转。
小殿下的株莲相开始推演之时,紫府之中就有此等异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