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就这么走了,那岂不是落了下风?
可人家都将话说得这样明白,若是不走,又显得太过死皮赖脸。
严琅先前遣随从来买这铺子时,是放了大话的,说“由着对方开价”。仆从被云浓驳回之后,回去添油加醋地回禀了,严琅虽觉着意难平,但也没到要专门来闹事的地步。
只不过今日凑巧从此过,又被仆从撺掇了几句想起了先前的事情,便顺路进来找个茬。结果不巧撞到了云浓手中,找茬不成,反倒将自己置于这左右为难的境地。
眼见着他白嫩的面皮逐渐涨红,云浓带着些促狭的笑意开口道:“公子既是不想走,那咱们就将话给说开了,也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我这铺子是不会转手的,公子另寻别处就是,何必非要再来为难?”
更何况,这算是哪门子的闹事?
在云浓看来,倒像是小孩子过家家似的,也不知他家中长辈究竟是如何教导的。
云浓主动递了台阶,严琅神色一缓,但犹自嘴硬道:“我不过是没寻着想要的香料,怎么就成了为难?绮罗香名声在外,可我也不过是浪得虚名,这么多香料也没什么好的,都不及我如今用的。”
云浓眉尖一挑,走近了些,嗅了嗅他身上沾染着的浅淡香气,似笑非笑道:“敢问公子同楚家什么关系?”
严琅没料到云浓会突然这么问,懵了下,不明所以地看着她,眼中写满了疑惑。
“若是没认错,公子如今用的香料叫做‘松涧’,”云浓也没料到竟然会有这样的巧事,轻笑道,“也是巧了,这香料正是绮罗香所制。只不过因着材料有限,尽数给了楚姑娘,铺子中并没留底。”
云浓说一句,严琅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他方才还在嘴硬,结果方才那些话,如今都成了打在他脸上的巴掌,再看云浓的笑,也像极了无声的嘲讽。
严琅便是再怎么厚脸皮,也呆不下去了,张了张嘴却并没说出什么来,转身拂袖走人了。
翠翘在一旁看了全程,及至严琅带着仆从离开,方才忍不住道:“也不知这是哪家的公子,实在是……”
“大抵是楚家的亲眷,”云浓先前并没见过他,一时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便丢下不管了,“不必理会,他以后应当不会再来为难。”
翠翘将信将疑,毕竟单看他走时这模样,只怕是会更记仇才对。
“他若是那等心机深沉之人,便不会直愣愣地自己找上门来,毕竟有那么多手段能用,何必非要亲自动手?”云浓揣度着他的性情,懒懒地笑道,“今日之后,他只怕是要躲着绮罗香走的。”
翠翘虽仍旧不太明白,但出于对云浓的信任,还是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云浓解决了这桩事,回过头,向着丹枫嘱咐道:“若再有这样的事情,你也不必一昧忍让,哪怕是不做这桩生意也无妨。”
丹枫没想到她竟然还会顾及自己的想法,心中颇为触动,点头道:“好,多谢姑娘。”
云浓对自己人一向是宽厚好说话的,她又宽慰了丹枫两句,方才上楼去了。
其实若是想去弄清楚那紫衣公子的身份,对云浓来说倒也不算是难事,只不过并没这个必要,过了也就算了。但说来也巧,晚些时候云浓从绮罗香回家去时,竟又遇着了这人,只不过这次他身边还有一位云浓认识的。
严琅远远地就认出了云浓,一见她就想起了先前的事,就如同见着了讨债鬼一样,下意识地想躲。但还未来得及付诸行动,就被自家表兄给叫住了:“阿琅,我方才是怎么同你讲的?”
“大表兄,”严琅苦着脸,“咱们才是亲戚,你不向着我就算了,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
一提起这事,严琅就觉着有冤没处诉去。
他今日出门原就是要去楚家的,结果在绮罗香耽搁了些时间,再到楚家去时就晚了。他满肚子的苦水,楚玄辰方才问了一句缘由,他就一股脑地倒了出来——只不过讲的时候必定是偏向自己的,将云浓描述成了个牙尖嘴利的刻薄姑娘。
结果自己表兄听完,非但没有安慰,反而要他来向人道歉。
严琅辩解道:“你是没见她那牙尖嘴利的模样,我半点便宜没讨着,现下还要来道歉?哪有这样的道理?”
见楚玄辰无动于衷,他又讨饶道:“大表兄,我早些时候因着从你那得来的香料,已然丢脸丢大发了,你就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别让我再去见她了。”
楚玄辰仍旧是八风不动的模样:“此事皆由你而起,若不是你寻衅上门,也不会有后来的事。于情于理,你都该致歉去。”
这话听起来是没什么问题,严琅先是哑了声,但又忍不住小声道:“从前有什么事,申饬两句也就算了,怎么这次倒这么认真了?”
楚玄辰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怎么,你想将先前的都挨个补上不成?”
严琅:“……”
他脸都白了,连忙摇头摆手,生怕自家表兄真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他少时有祖母惯着,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更是不把教书先生放在眼里。爹娘不敢顶撞祖母,但又觉着长此以往实在不成样子,合计之后想出个主意,将他送到了楚家的私塾去念书,由楚玄辰这个表兄盯着。
几年下来,在严琅这里,楚玄辰说话倒是比他爹娘的话还管用些。
毕竟爹娘有祖母压着,有恃无恐,可表兄却是跟那些四书五经、抄书打板子挂钩的。
云浓不远不近地站定了,看着严琅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忍不住笑了声,又将目光放在了他身旁的楚玄辰身上。
这也是她第一次这么正经地打量楚玄辰。
虽说是有腿疾,但看起来并不算严重,至少行走并无大碍。
若是留心观察,倒也能看出有些跛脚。可他神色从容,并不以此为羞,打眼看过去,先是会被他出众的相貌与温润如玉的气质吸引,并不会注意到这短处。
先前云浓就猜到严琅是楚家的亲眷,如今见他二人在一处,便不难猜出严琅的身份了。
严家是楚玄辰的外祖家,朝中那位严御史,便是他的舅舅。
云浓倒也听过这位严御史的名声,他在朝中直言上谏刚正不阿,可却是个惧内的,还曾因此闹出过无伤大雅的笑话来,景宁曾将此当做笑谈同她提过。
她侧过身去,摆弄着路边摊子上挂着的扇坠,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
云浓原以为见着楚玄辰与严琅只是个意外,及至他二人走到了跟前,她有些意外地回过身,目光在他二人之间绕了绕,露出个疑惑的神情:“楚公子?”
“谢姑娘,”楚玄辰颔首道,“许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