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节(2 / 2)

从前也是有这一遭的,只那会子她年纪小不懂事,老太太让她自己住,她当时就吓哭了。

老太太没办法,这才带着她去了那边的三进大院儿里去。

一个大锅里搅勺儿就不算分家,四叔又是唯一的长辈,那臭头得了东西,便得算公中的,自那之后吃喝花用低人半头,臭头不在,她们母子皆靠施舍,看人眼色过活。

老太太那时候是嫌弃她不争气吧,偏自己对老太太畏如蛇蝎,就躲的远远的……

阿奶,也是为自己着想过的,七茜儿后来才明白这道理的。

老太太走了几步,见七茜儿没跟上就扭脸骂:“你是个傻子么?赶紧过来!你还指望那好人管你吃不成?也是,那头水都烧好了,就等着你这几根稀毛儿儿下锅呢,等她?卖了你,你都不知道!”

七茜儿闻言莞尔,便脆生生的应了一句:“哎!知道了~娘!”

周围妇人便又哄堂大笑起来。

老太太一肚子气,听七茜儿唤她娘,便啼笑皆非起来,她撇撇嘴儿,摸摸她桃花红的抹额,最后也笑了。

“叫错了!什么娘!你看我像你娘么?我都这么大的岁数了,还你娘?我是你奶!这没见识的小玩意儿,怎么瞎咧咧,还娘呢!七老八十了我还娘?娘你祖先个腿儿,孙子我都十来个了!”

边说,这老太太还用手拽拽自己的绸缎衣裳,还矜持的抿抿发髻上的银扁方儿。

竟?竟这么好哄?

七茜儿惊愕,继而又脆生生的喊:“哎!知道了,奶!”

这嘴儿甜的,到底不是乡下丫头,认字的就是不一样。

于是大家伙又笑,都夸老太太这孙媳聘对了,老太太也觉着这毛稀的瘦归瘦,却也有好处,恩~嘴巧是一桩儿,识字又是一桩儿。

这人年轻那会儿就觉着老实孩子招稀罕,可是年纪大了吧,就稀罕活泛点的孩子,也不是图他们多能干,就图个热闹呗。

哎,往后费点劲儿,她没有长辈关照教育,就慢慢调理吧,好庄稼都得精心打理不是。

她们祖孙走不几步,就看到一户颇体面的宅子,那宅子门前左右各有须弥座儿顶的四方箱五福门墩儿,那大门上方还排了齐齐整整四根门档,最体面的是,门前匾额还写了几个大字儿,五世耕读第,看提款人,竟是前朝老太师名讳。

好家伙,这屋子来历不凡,谁敢住?

光看这门匾便知来历,这户人家世代有人中举,又大多是外放的官吏,这才在庆丰城外置办庄子。

可惜了,从前体面的门儿如今紧锁,还上着封条,可院儿围墙却是半塌着的,想是这院儿早就被人洗劫过了。

老太太左右看看,就顺手从墙头起下一块砖,对着人家的门锁就开始捣,老太太力气大,只捣了七八下,那门栓便掉下半个。

就听得咣当一声,老太太活土匪般的用脚踹五世读书人家的大门,她还指着那里面雕琢精美的青砖影壁墙道:“臭头家的,以后这就是你屋了,进去吧!”

嘿,您这话可真大!

印着新衙门官印的封条儿可怜的耷拉着,老太太回头一再示意,七茜儿却站着不动弹。

她脑袋乱的很,想着该如何跟这老太太相处才是好。

这老太太是个全然豁出去的,她不要脸面,也不给旁人脸面。

自己呢?

自己也许也是个不要脸面的了,她从前就艳羡老太太的样儿,她谁也不怕,谁也不惧,谁也敢训斥……

可现在她要是进了这门儿,就是个大笑话。

这可是给她安儿找麻烦呢。

风打通堂,不开花的腊梅从墙内探出枝叶,七茜儿一时间就想的痴了。

老太太唤她:“咋还不进来?”

七茜儿就站在树下笑,她指着那巷尾巴处的青砖屋子说:“奶,这屋我不要!咱去那边吧,那边屋好!”

周围立时又笑……

有多少日子没人敢逆反自己的意思了?陈吴氏愣在那儿看着面前这个毛稀的……她习惯的摸摸腰后的烟袋杆子,想着,不然就先敲一顿?

一顿不成,便两顿?三顿?就总有她服气的时候。

这两年,这老太太是越发不愿意跟人细细掰扯道理了。

打洪顺末年起,一场大洪涝毁了陈吴氏的老家。也就是眨眼的功夫,几代祖宗给后代攒的那点儿家业是丁毛没剩。

无奈,陈吴氏她们全村剩下的人口便一起搭了伴儿往北边逃荒,却是越走越荒。

不到三月的功夫,陈吴氏在逃荒路上没了老头子,接着又一场匪乱,一个村子被冲成两股人各奔东西,家中四房媳妇儿带大点的孙女儿们俱都被人掳走……

而老陈家一家的男丁就没有一个扛事的,见人被抢了也就只会窝囊的哭。

那一夜陈吴氏都疯魔了,她就握着一把磕了牙的柴刀,对着家里的爷们儿嘶吼,反正不能活了就都一起死去!

没有人跟陈吴氏出死去,他们就抱腰锁脚的拦着她哀求。

从哪之后,陈吴氏的内心里是看不上天下爷们的,尤其是老霍家的爷们。

转日,那剩下的老老小小又栖栖遑遑的上路,走没二里地……就看到那老河道边儿上白花花的死一大片……那家里被掳走的亲人死不瞑目横躺着。

浑浑噩噩又走了几月功夫,这家人稀里糊涂的又被义军,哦~从前叫做叛军的卷裹走了。

其实~也不算是卷裹,算是被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