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是怕搬出去,那好屋给人占了,便说什么也不搬那边属于她的东西,说是要用人气儿暖屋子。
七茜儿一说,黄氏就笑了起来。
到底,这庄子里几个老太太什么性格,家家都是门清的。
二人进院,七茜儿没有带黄氏去正堂正屋,倒是带她到了前院西屋偏房,她白天一般就在这边做营生。
两人一进屋,黄氏便觉到扑面而来的暖和气儿,还有羊圈特有的羊粪蛋儿加烧树灰的味儿,不好闻,身上却舒坦,暖和极了。
这边偏房也很大,内外两间,暖屋的方式跟那边差不多,就是外屋烧火走火墙火炕。
咩……
七八只大小羊,被木材扎的栏杆圈在屋顶头,挨着羊圈的地方是叠放整齐,几乎码到屋顶的松木干柴。
黄氏羡慕的呼出一口气,走到羊圈边上低头一看就笑了:“呦!下崽儿了,这都住到屋里了,倒享福,人都没它们享福。”
其实陶太太家今年也不冷的。
人都扎堆儿呢,看亲卫巷子的见天往家背干柴,庄子里的妇人便也求了人,多少家里都存了过冬的干柴。
从前觉着总要走的,她们就没有存柴草的习惯。可陈家不一样啊,陈家有关系,有地位,他家消息灵通,总他家做什么,学着就没错。
七茜儿腾空碗,打开屋角的小缸给黄氏添黑酱,边添边说:“人乱了,牲口都没规矩,崽子下的不是月份!就这月添了两只,老太太都高兴的不成了,见天半夜起来瞄瞧。那么大岁数来回折腾!这不,就再给羊祖宗烧个屋子,白日里就在这边做点活!今年也有意思,见天添丁进口。”
黄氏看着俩只小羊叹息:“添喜,添喜!多好啊!谁能想到,来了就走不了了呢。”
七茜儿把碗还给她,她客气了两声到底是收下了。
老规矩,没得端东西来,让人空碗回去的道理。
黑酱现在可是个好东西,黄氏摸摸碗边,爱惜的把东西放到了门口的窗台上。
待黄氏放好东西回转,便见七茜儿拿着一根木棍,揭开锅盖搅合一锅红染料。
黄氏是纺织好手,看见便也找了一根劈材过来帮忙搅合,还一边搅着一边羡慕的说:“这是染布呢?也就安人家染的起了……这色调的正,是?石料染,不是茜草啊!我就说呢,到底是您家家底厚,椿树灰还好说,我路上也寻了些,可这样的红,是碎朱砂吧?”
七茜儿点头笑:“嗨!都是末货,也染不出正色,都是药库的渣渣儿了。前面不是从各地搬来点底仓货么?有的都没了药效,就剩点颜色能看。成先生他们说要丢,我就说,别丢啊,我买!”
“人家都要丢了,您咋买啊?”
“这话说的,人家就是丢了,烧了,也不能贴补了个人,那就是贪墨了。好好的给人家成先生添什么麻烦?也没几个子儿的事情。
我就买了些青绿的药料,那朱砂都不能看了,混的乱七八糟几十斤堆着,石子儿比砂多,这染出来也不是正经红,我也是乱配的料,一锅跟一锅混的不一样色儿!”
七茜儿放下木棍,又带着黄氏进了里屋说:“你看,都淡色不深,您是好手,帮我瞧瞧该添点什么?”
黄氏进了屋便觉头晕目眩的,无它,里屋横了十几根绳子,上面挂满了染好的宽面细布,黑的,青色的,暗红的,朱红的,葛红的,一色一条挂满了都。
她磕磕巴巴的说:“不深,不深便多烧点椿树灰试试?”
说完左右去看,就见这边睡单人的炕上,就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布匹,一目看去能有上百匹的样子,却没有一匹是纯白的,都满是梅黑的点儿,水印的一圈圈黄渍。
这一看就是顶顶好的上布啊。
黄氏看的分外心疼,就过去抱起来摸,又低头闻闻,还语气颤抖满面可惜的问:“小安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七茜儿抿嘴笑:“这不就是你们说的那几大车,皇爷赏的金银宝贝!”
黄氏都惊了:“啊?几大车,就是这个?”
也不是吧,好锦也有的,只是不能给你看。
七茜儿坐下无奈的笑:“嗨,前朝精穷的,他们仓底儿能有啥好物,这段时日上面封赏了一大堆诰命,给的东西差不多就是这,你真当我这个安人有多了不得呢,跟这布一样,垫底儿的!”
黄氏心疼的手指颤抖,这好东西,她们要开多少天的织机,熬的人都快死了,就糟蹋成这样了?
心疼过后她又想,嗨,人家小安人的东西她心疼啥?这怎么了?些许小事儿!只要不朽烂,布匹到了她们这样的妇人手里,总能给它们翻成人间的样子。
黄氏叹息:“谁能跟皇家比,垫库的都这样了!这都是好东西啊!手脚勤快,还收拾不了这些玩意儿?整年的荩草,四月的蓝草,河边的地黄根儿,一溜烟下来的菘蓝,木兰,槐蓝,狼把草,八九月的紫丹。我的亲娘,这么些布!可给小安人找到活做了,这十几年靠着小锅都染不完!”
她忽然就不嫉妒了,还拉住七茜儿亲昵着说:“我家也染布,明年上山采草,我来喊小安人同去,家里也有几本染方,出色要比你这个正气些……”
话是这样说,黄氏却打心眼子里佩服了,老陈家求的这小媳妇,家里家外还真是什么都会。这些布虽不是上等正色,难得染的件件匀称,这染坊里的大工也就是这了。
七茜儿抿嘴笑:“是,我就稀罕草色天然,反正也闲着,咱慢慢弄,慢慢染,这一辈子都总有新穿戴不好么?”
黄氏鼓足勇气赞美了一句:“小安人手巧,怎么都成的。”
手巧?七茜儿可不觉着自己巧,活计都是反复做了几十年的,她倒是佩服自己的耐性,闷头能一直干活。
可人家夸自己呢,便互相溜须呗。
她也笑着拉黄氏的手说:“我家阿奶可说了,我这手就是耙子,粗针大线简直没眼看!要说心灵手巧,还是老陶家媳妇儿,那上上下下那利索的,啧~!”
说完她们一起笑了起来,七茜儿便请黄氏正屋里去坐。
黄氏现在胆子也放开了,婆母又说可以随便坐,她便放开胆子想来陈家沉屁股。
这可是求不来的荣耀,现下满庄子妇人谁不服小安人,都快把她当成娘娘庙的娘娘拜着了。
那伤兵营说不走便不走了,换了旗儿说是从此算作药材库了,那前面也不打仗了,加上老陈家祖孙又满庄子溜达贴条子?
谁也不是个傻子,陶家还藏着个识字儿的姑娘,等着寻高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