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士元仰脸满是濡慕之情道:“阿父,您忘了,这是儿三岁,您亲自教的。”
谭守义想了下,恍然大悟一般的点头道:“这样啊,是,是这样啊!我到忘记了,倒是我儿……可还记得我教你的那些东西?”
谭士元抬头,静默片刻才颤抖着语调问:“却,不知道,阿父说的是什么?”
谭守义慢慢站起来,回身走到祠堂内,吸吸气,他一把抓住蒙着雕像的红布,猛掀开……
红布剥离,谭士泽横刀立马的看着远方,谭守义一动不动的看着他的二儿,半天才说:“这,雕的挺像的,像!像我的儿……我儿~如此威风!这马,还是我送的呢,难得你记的你弟弟的喜好……”
他缓缓的伸出手,没回头的摆了一下,几个亲兵便一起围上按住了谭士元,还堵住了他的嘴。
谭守义依旧没有回头的说到:“我儿,其实,我也教过你弟弟,我对他说……”
谭守义拼命挣扎,嘴巴里呜呜作响,他惊恐的看着一个老亲兵表情冷漠的从腰下皮囊里,取出一把短刀,又喝了一口老酒对着那刀子一喷……他挣扎的更加剧烈,以为自己的父亲要杀自己。
谭唯同等人大惊失色,却全部被人按住,不能动亦不能言。
那老兵一步一步走到谭士元身边,打去他的貂帽,抓住他的头发便是一下,一下,一下……谭士元花白的头发就这样,一束一束的落在地上……
祠堂里,谭守义用他苍老的声音大声朗诵起来:“……敢问圣人之德,无以加于孝乎子曰: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严父。严父莫大于配天,则周公其人也。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是以四海之内,各以其职来祭。夫圣人之德,又何以加于孝乎……父子之道,天性也,君臣之义也。父母生之,续莫大焉。君亲临之,厚莫重焉。故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
那老人一直背完整一篇孝经,而后他静默,擦去眼泪,再扭脸已经是神情坚毅。
他一步一步走到已经没有头发,顶着秃头神色木讷的大儿面前,低声说:“我教过你们,都在三岁!你弟弟记住了!可你没有……
所以,为父再教你一句,长者命!不可违!你弟弟做的很好!我儿一生却都在逆我,人说,骨肉孩儿有两种,一种是来讨债的,一种是来报恩的!你弟弟报了恩他就走了……可我儿这债,为父却还不起了,下辈子吧……儿啊,你就从此便在庙里好好给你弟弟念经赎罪吧……”
他低头俯身在儿子耳边道:“你真当你弟弟没了,便从此什么都是你的了?便是我不送你去,那杨藻也早晚寻你!我怎么生了你这么傻的蠢货!”
谭士元面露惊恐,剧烈挣扎,却被几个老亲兵抱上了早就预备好的马背。
天地满目厚雪,便是深夜也是一片银白……谭守义就这样看着远处,一直看到他的儿看不到了,他才慢慢走到已然吓傻了的孙儿们面前微微摆手,那些亲兵松开手,祠堂前便是一片哭声。
谭守义一步一步走到穿着一套绸缎衣袍,衣领还有紫貂的谭唯心面前,一脚将他踢倒问他:“汝父刚死!为何身着绸衣?”
却没想到谭唯心却爬起来,对他祖父大喊起来:“绑走那个才是我爹!我不是谁的儿子!我是我爹的儿子……我是我爹的儿子!!”
谭守义却笑道:“好!像你爹!有股子决然之气……”
谭唯心刚要反驳,他身边却传来更大的哭声:“爹!!!”
谭唯同总算从震惊当中清醒过来,他挣脱开人,向着自己父亲被带离的方向,没命的跑了过去……
“爹……”
南渡先生刚想让人阻止,却被谭守义拦住了:“让他去!人家是父子,跟上他……跑不动了……便带他回来。”
谭守义就这样再次坐在篝火边,默默的等着,一直等到天色渐明,几个老兵才架着已经跑不动被冻僵的谭唯同回来。
篝火边,谭唯同身上被人盖了被子,他剧烈发抖,又被灌了一顿老酒才缓了过来。
永安元年十二月九日,大雪过后雪却停,雪面刺的人张不开目。
谭守义就背着手看着远处,用他已经嘶哑的声音说到:“我谭氏出自姒姓,乃于上古崇伯,大禹,勾践同血!历朝历代,我们谭家从未落于人后,而今却逐渐边缘……”
他回头看看满面迷茫的孙子们,就走到篝火边,捡起几根干柴丢入火中才继续道:“原本,凭着你们二叔与新帝的交情,凭着这些年我谭家鞍前马后倾家荡产,族亲折损过半才有一些新势头,偏偏你们父亲不容你们二叔活着……”
一直沉默的谭唯心抬头争辩:“我父就是再狠!也不会害死二叔!”
谭守义看着他淡淡道:“那不是你父亲,祠堂里的才是……”
谭唯同大声争辩:“我才不是小娘养……”
这话还没说完,他便被谭守义拿着一节还带着火星的干柴,对着右脸便是一拍。
孩子立刻半面脸青肿撩伤,又吐出一颗牙齿。
谭唯同挣开被子,上去就搂住弟弟,对自己的祖父怒目而视。
谭守义无所谓的笑道:“让你做泽儿的儿子,可不是老夫说的,是陛下说的,若不是不愿,当初做什么去了……?”
没人说话,只有干柴声劈啪作响。
许久,谭守义才道:“今日起,你便在你父面前结芦守墓三年,当日你父如何成为战神,老夫也会派人一般无二的教导你……”
谭唯同讥讽:“祖父不是当初送二叔做了和尚么?不如送三弟去与阿父作伴可好?”
谭守义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道:“我倒想!他若听我的,便没有这一天了!可惜啊,他有个远大的志向……你们啊……”
他站起来,看着祠堂里的雕像说:“祸在眼前却不自知,难道你们就没察觉,自从你们二叔没了,陛下便再也不信任谭家军了么?”
这次没人说话了。
谭守义扭脸看着谭唯同道:“也不傻么,呵~你是宗子,所谓宗子,便得把心放在心中,不偏不倚,不悲不喜,公平合理才能带着宗族长长久久的生存下去!谭从不是一个简单的称呼,而宗子却是我邵商谭氏几千族人定盘之星,你可知?”
谭唯同不说话了,他看看祠堂,又看看自己的祖父,再看看父亲去的方向,最终他咬咬牙,狠狠盯着谭守义道:“……孙儿知道了!”
谭守义看着他的脸轻笑道:“慢慢来,我等着你把老夫弄下去,再把你爹接回来……”
“孙儿~万不敢这样想。”
“你尽管这样想!我愿意你这样想!老夫高兴你这样想!如今谭家军已然失去圣心,这圣心倒是无所谓,无非你有用,圣人总会偏爱你几分……汝父无用,站着地方便是麻烦!”
看大孙子被冻的发抖,谭守义便把酒葫芦递给他道:“如今当务之急,却是谭家军的军心……你可知?”
“军心?”
“对,没了长刀营,谭家军便没了军心,你爹是个傻子,非要边沿你二叔,甚至你二叔死了他都不愿意用他的人,你可知,我若是你爹该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