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这般说了,众人便笑着告辞离开。
待人都散去,陈大胜这才一头趴在炕上,亲昵的摸着七茜儿的肚子问:“他今儿可闹你了?”
说来也奇怪,也就那日在唐府闹腾了一次,从此是能吃能喝能睡,怀相好的不得了。
七茜儿笑着摇摇头,打发四月通知灶上送饭来。
陈大胜扒拉了两口热饭,就听下面说,成先生来了?
陈大胜住了筷子,让人赶紧请人进来。
都不是外人,便在炕上接待了。
成先生卷着一身狼狈气息进屋,他今晚也是憋屈又担心,心里有鬼无处宣泄,也不敢四处宣扬,却想找个依靠,寻个确定的话定定心。
如此在亲卫巷转了几圈之后,又看到陈大胜的亲兵在外卸马具,便进来了。
进屋看到陈大胜正在呼噜呼噜吃饭,便脸上更苍白,还得赔笑道:“呀,吃着呢,这,我这是没挑时候……”
陈大胜跳下炕,亲手帮他搬了凳子请他坐下后方说:“嗨,成先生这话说的太客气,咱们是什么关系,你要有事儿,隔着墙大半夜喊人,您看我去不去?”
成先生讷讷坐下,却半天不吭气。
陈大胜什么心眼,喝完汤放下筷子,看婢仆收拾走食器后才说:“先生,莫不是跟白石山也有些关系?今日是想找我走个人情的?”
七茜儿与成先生闻言,两人一起撑起脸惊讶的看着陈大胜。
看成先生脸上血色全无,陈大胜怕把人吓出个好歹,便劝阻道:“先生莫慌,所谓法不责众,而今不提外地,光燕京一地却有多少郎中受过白石山的恩惠,您便是学医经历跟白石山有关又如何,您的资历是明显的,打陛下起兵,您就在咱的阵营兢兢业业不敢有一日倦怠,这是谁都看的到的,如此便不必惊慌,找谁的麻烦也不能找到您的头上。”
成先生没想到陈大胜说的是这个,他依旧是慌张的,稳了半天心方说:“却,却也不是这样,我就想,就想冒失下,找你探听探听,若,若,若真是白石山门徒,从前确实有罪,那,那朝廷上却是什么个意思?”
他满目哀求的看着陈大胜。
陈大胜闻言微楞,到底仔细打量起成先生来。
成先生却立刻低头,小腿慌张的不知道该往那边放,就只是发着抖。
七茜儿放下手里的小裤儿,拉拉陈大胜的袖子道:“我外面还有一些事儿,你们且说着。”
说完下炕,趿拉着鞋去老宅了。
等待七茜儿走了,陈大胜便坐在那边想,成先生都说出这话了,怕是真的背后有自己不知道的事情,若说他知道朝廷的处理意见,却也不尽然。
可他现在早就把各部老大人,还有兵部一干老帅,甚至皇爷的心思都摸透了。
他能推出一个结果,却不能与成先生明说。
可成先生是自己与茜儿的保媒,从前阿奶颠沛流离,也没少受人家人恩惠,做人啊,要有良心。
这人生在世不称意事多着呢,万想不到,自己掌握实权之后,第一个上门的为难,却是成先生这样与世无争的人给的。
案几上的灯花爆了一下,成先生吓一跳便蹦了起来。
陈大胜赶忙安慰,给他倒了一杯茶之后说:“您,这是牵扯的深了?”
成先生赶忙抬头解释:“不不不,不是我,你,你是知道我的,不是我,却是一个,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陈大胜松了一口气,心想,皇爷啥心情,如今我也是体会到了。
他前思后想好半天才道:“先生,咱也认识久了,朝上的意思我不方便说,可我能告诉你的是,而今后宫便是老太后都惊动了。”
成先生闻言立刻抬头,眼睛圆睁的看着陈大胜。
陈大胜点头道:“不止老太后,求情的人多得很呢!陛下若是严查,怕这大梁天下,便从此无医了,先生安心,我自己推断,此事最恶……若是有白石山跑了大三堂头目出来顶罪,其余人……许就是挨上些板子,受些惩罚了事,毕竟……谁家没个三灾六难的……您说呢?”
陈大胜这话并没有安慰到成先生,他撑着笑,便浑浑噩噩的回了家。
回到家里一看,正堂案几给的做的晚饭都用小碗盖着,如今雪姑早就不是白石山娇生惯养的小师姑了,她是认认真真放下身段学了三年中馈。
家里饭食一直就是雪姑在做,阿鲤养胎。
他没有胃口就去了后面,却看到雪姑也跟苏白鲤在赶工那些小衣裳。
想起隔壁也在赶制小衣,可人家那表情,皆是全家欢喜的。
到了自己家呢,娘子从怀孕便开始动手缝纫,就恨不得把闺女的嫁妆都赶制出来。
她这是压根不想活了。
是了,她是妙手失魂苏白鲤啊,白石山又有多少毒药是她亲手制出,虽毒死大梁兵那些仗不是她打的,可那药却的的确确是她做的。
而今大梁立朝三年整,九思堂四处抓捕白石山余孽,其实不止这一批人被抓,在九思堂暗狱,白石山的门徒何止这个数目。
心里难受,成先生看着成师娘的肚子便默默的掉起眼泪来。
雪姑听到他的抽泣声,只微微抬头瞥了一眼,便表情平静的继续干活了。
成师娘却笑了,她抬头看看成先生道:“你呀,急病乱投医,你家的人命就是人命,那旁人家的人命便不是人命了?你也别难受,这个结果三年前我就知道了。”
成先生悲愤极了,他猛抬头道:“所以你就改头换面,布了一场这么大的局,你利用我苏白鲤,你利用我!”
成师娘摸摸自己满是伪装这张脸,便无奈道:“成晚宁!我喜欢你,你喜欢我这件事是不假的,你若说利用,不如想当初,当日若不是我跟你私奔,我也不会入了制毒这个行当,那晚你说过,落子无悔……我才跟你走的。”
成先生已经悔了,人这一生虽说都年少轻狂过,最怕却是要背一世年少轻狂的果,他背不起,便肝肠寸裂猛的扑过去,抱住成师娘便哭道:“阿鲤别去好不好?阿鲤就守着我好不好?”
成师娘缓缓摸着他几乎斑白了的头发说:“不好啊,那死了的大梁兵说不好,白石山被连累的内外堂弟子说不好,白石山历代先师也说不好,如今内三堂制毒活着的只有我苏白鲤,我不去,这世上便没人救他们了,咱啊,得给那皇帝老儿一个台阶,咱得给那些旺死的冤魂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