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儿到底醒的功夫短,这会子又睡了,才是可不管他睡不睡,上去就香了几下,大肆夸奖了一番份量。
等到夸完安儿,柴氏又把根奴抱在怀里亲,根奴不跟她,她就嫌弃的点点人家脑门。
七茜儿打发了婢仆,这才一把拉住她的手说:“干娘,小花儿这几日没回来。”
柴氏脸色一白,七茜儿赶紧道:“您甭慌,不干他的事儿,是今早我爹也被喊进宫了。”
柴氏眼睛转转叹息了一声,这位也立刻明白了。
七茜儿便道:“我就想着……大概许今年咱能省几个了,我这里还好说,品级也不到呢,亲卫巷子就老太太一个过了四品,她是肯定要去的,就从我爹那头数,她是干亲家,面儿跟那边是实在亲戚,便是有恩怨,也不能给人挑理去,我才过百天儿说的过去,可老太太一个人去?我这心就属实不安了。”
柴氏神色有些恍惚,似哭非哭的半天没吭气。
七茜儿不打搅她,就接了婢仆送来的肉粥,一勺一勺的喂根奴。
“人家这辈子吖,从就没有屈从过任何人,一直就随着本心活着,那世上人若是提哪个女子活的好,要先说个子孙满堂,可她这辈子甭说子孙满堂了,就她一个人直愣愣的迎着天地风立到现在,哎~她也不大呢,这心上怕是住着高山呢,比你们老太太还小几岁的……”
七茜儿笑笑,唤了婆子让把根奴抱出去,让她们陪着西屋玩耍,消消食儿。
等人走了,她这才取了盘子,取了一只有长挂钩的耳坠对干娘说:“旁的我也放心,只是我们家老太太您也清楚,现下才会出脸旁人家坐坐,只这一进去连着三日,您不知道,我们老太太过去颠簸了几年,就养出个好毛病……”
柴氏本难受呢,闻言便惊讶问:“毛病?那既然老太太身上不利索,就进去报个病啊。”
七茜儿为难的摇头,期期艾艾的跟柴氏说:“干娘,没法报,亲卫巷躲不了这一遭儿,阿奶那病不是病的,她就是从前逃难,就练了个被破驴车颠起三尺高,落下照样打呼噜说梦话的神功。
人家老太太那呼噜震天响的,有时候站在街里都能听到……人是站着,坐着都能睡着,合眼随即就说梦话,还都说的是逃难路上那点事儿,一会子跑吧,一会子上吧,一会子给我留点……”
她这番话,就把本来挺难受的柴氏给逗乐了。
柴氏笑了好大一通,抹着眼泪,指着七茜儿拿着的那耳坠说:“你阿奶是个本事人,这老来觉好是几辈子的福分,你从哪儿知道这个花套的?让人给你阿奶做了没?”
这命妇出来进去,都有礼节上的小花俏,为了练出来个好仪态,就得在首饰上动手脚,如禁步,如这种钩子耳坠。
皇家丧礼自然不敢戴金银,就将铁料耳坠钩子打两倍长,后面弯出寸长带尖头的钩立在耳后,给贵人守灵哭灵,防治瞌睡用的。
往日出大的官方聚会,也得带这种钩子,戴了它还不能左顾右盼。
这种,只要脑袋低到一定的程度,那尖尖入肉就是一个激灵。
七茜儿伸出手:“做了十副,我就想着您干儿以后也不止四品出息,索性我就多预备点儿,咱这亲卫巷,我看个顶个都不差什么,您说是吧?”
看干闺女骄傲骄矜的样儿,柴氏心里爱,抬手就在她月子里养出来的脸蛋肉上捏了一下:“哎呦,你咋不是我亲闺女呢!得了,老太太就交给我,我自己就是不睡,我也保她。”
听柴氏保证了,七茜儿才松了一口气道:“您见过那位啊?”
柴氏点头:“见过啊,熟,挺好的老人家。从前咱邵商那一派,谁家命妇没有得过她老人家的接济,不瞒你,咱小花儿有次受伤,后有追兵行军又急,老太太就命人把连芳搁她车上,人老太太坐着睡了三天……”
又小心翼翼看看左右,柴氏就贴着七茜儿的耳朵说:“大部分老臣都跟人家亲,不是这样,二老太太凭着那藤缠树的韧劲,勒都勒死她了,她坐在那儿一天,二老太太就不敢回去。”
七茜儿最佩服这样的女人,听了便赞叹:“若是能像人家一般活着,那也不白活了。”
柴氏却无奈摇头道:“可惜啊,娘家不争气,跟那谭家一样,旁人的娘家是依靠,他们家到好,三不五时就给找点事儿,过去甭管多大情谊,自你爹起,也架不住这一刀子一刀子的片肉啊,哎,早晚就是个空空的骨头架子,啥也没了!我的儿,你不知道,那郑家当初也不这样啊,咋就见到富贵就变了种了……”
大梁宫内,郑太后瘦的就剩挂皮,她用最后的力气抓住武帝杨藻,一只手指着跪在当地的郑阿蛮,又指指皇爷的大公主杨令瑶说:“阿,阿蛮……尚,尚尚主!”
郑阿蛮面色苍白的猛的抬头,难以置信的看着郑太后,才刚要说些什么,他身后的阿爷却立刻按着他的脑袋磕了下去……
这一年,郑阿蛮二十二岁,大公主杨令瑶,十一岁……
第140章
青雀庵内,头裹孝髻,身着麻衣的胖妇人正在一块牌位前认真的念诵经文,虔诚的超度亡魂。
每天九十九遍《白衣观音经》就是这十多日来的功课。
郑太后薨之后,这位就是大梁最虔诚,最心无旁骛的诵经人了。
江太后要念经,作为私下里早就被皇室洗了一遍的青雀庵上下,自然也是虔诚的跟江太后一起念诵。
超度便超度,反正平日做功课也是这样的,可自打前日江太后露出要出家的意愿,这庵堂的尼师便个个大祸临头,经文难免就念不到心里去了。
若说心计,若说眼色,江太后不输任何人,她能从尼师们的经文声里听出不虔诚。
便轻轻合起面前的经书,她双手合十的唤过邱乐吩咐道:“让尼师们回去吧,明日只我自己念便好,她们心里有事,就是念上千遍,也抵不住我念一遍的功效。”
邱太监道了一声是,不出去,却小心翼翼道:“老祖宗,宫里来人了。”
江太后表情淡漠,问了一句:“谁呀?”
邱太监看着江太后小心翼翼道:“景福堂。”
大梁后宫从皇后到几位主殿娘娘都有属于自己的私印,萧贵妃那枚叫做景福堂,皇后下懿旨那枚除了皇后宝印之外,还有一枚寿安堂。
江太后常年在外面住着,偶尔还会下山与烧香团的姐妹儿住上一段时日,这说话不方便,也不能一口一个皇后,贵妃什么的,如此在外便以私印称呼。
江太后不愿意见萧贵妃,包括她最爱的亲生儿子,孙子,她都不惦记,从此也不愿意见了。
人家死了,死前把身后事安排的明明白白,除了为后辈血脉求了一门婚事,便什么都舍了。
无欲无求到江太后万念俱灰,也不知道自己这些年,到底在争什么?
人家不把老都督放在眼里,要求自己独葬,也不把权势放在眼里,生前财皆悄悄卖了给皇爷做了军资,直到她断气后,皇儿才发现,他的母亲没有余财,一贯钱都没有。
甚至那个太后位置她都不要了,要求以一般嫔妃的方式葬了自己。
这就把自己的后路都断了,空出来的大梁宫她回去么?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