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都有家人牵挂,只他没有,也不是没有,是人家想不开不想要。
把嘴里的肉块咽下去,陈大胜问对面的余清官:“他那弟弟你见过吧?”
余清官点点头:“那小子其实不错,说不打搅,就不打搅,凭哪回来都是站在街边悄悄看他哥,人家发了毒誓绝不敢沾,人家就不来,还以为藏的隐秘呢,可咱是做什么吃的!”
崔二典提起酒杯咽了一口:“一家一个死难缠……老天爷安排好了的。”
他指着陈大胜道:“您家四叔,我家小舅子……”又指余清官:“他家老太太。”
余清官大怒,一拳打出,崔二典脖子一歪躲了,顺带把他碗里挑出来预备端回去给二妞啃的肉抢了一块道:“瞧?都一样,你觉着你没错儿,可你吃的是兄弟们的肉,虽兄弟们无所谓,外人看到就处处是破绽,就要挑咱们的事儿。
这几年我长进了,也会看人了,就觉着遇到小七这样的事儿,就要前头后面细细去想,好端端的就没规矩了?肯定背后有原因是吧,人家自己不在意,咱就别上杆子替幺儿抱屈去,幺不屈好么?”
马二姑从锅里捡了几块好肉送到胡有贵碗里,笑着说:“什么话!小七回来谁说什么了?这还是几个娘们说,怎么不回宫家了,就指定受委屈了,我看就没事儿。甭提他,说老五,我看他弟弟就没错儿,挺好一孩子,谁还没有糊涂的时候,那会子才多大点儿,咋,一棍子打死就解恨了?他娘身上两块肉,就干嘛不拉一下,那要咱羊蛋活着,他就是天天闯祸,我,我也愿意给他擦屁股!”
陈大胜瞪了他一眼:“别拿羊蛋跟旁个比,吃你的。”
他说完低头喝肉汤,喝完抹抹嘴道:“上回~那小子躲在狮子后面看他哥,刚下雪,我看那小子穿了个夹袄。”
“艹的!”闷头的孟万全来了一句:“怪不得我媳妇老嘀咕,宁愿要讨饭的娘不要做官的爹呢,瞧,说着了。”
下雪之前天总是最冷,几缕寒风从燕京肆虐过去,把闲人都吹回了屋。
国子监内,几个学生换了家常的的大毛皮袍勾肩搭背的往学外走,走到学舍门口,却看到胡有禄正支着小碳炉烧水制粥呢。
读书本就是吃苦的事儿,国子监内家境贫寒的学生有的是,这样的情形也是见怪不怪的。
那带头约局的就笑着随意问:“胡兄,天气这般冷,说不得明日大雪封门就出不去了,不若一起去吃点热乎的?”
这人都是先天的势利眼,胡有禄寒酸归寒酸,可人家也是国子监生的最好看的学生,这就有了老天爷赏的一二分先天体面。
若换一个长的丑的在这穷烧粥,你看谁搭理。
胡有禄站起,好脾气的笑着拒绝道:“可别,咱出不起诸位仁兄去那地儿的份儿钱,我这里也快好了。”
这几位招呼到了,也就走了,留下胡有禄一人蹲在地上,盯着劣碳烧的小炉发呆。
又一阵寒风吹过,胡有禄就紧了一下身上的夹袄,有些后悔当掉羊毛袄子了。
正忍耐间,他就听到将出去一位站在门口,急慌慌的喊他道:“胡兄!胡兄……外面,赶紧,外面有人找你。”
胡有禄手里握着一把碎米,笑着站起道:“谁找我?陈兄找错人了吧?”
可这位却猛摇头道:“不能错,人家说是你哥哩。”
想到那位浑身金贵精致的好看样子,这位就诧异道:“那人莫不是你远亲的哥哥,别说,竟与你生的十分相仿……”
一把碎米从手中泻下,胡有禄眼眶当下就红了,他跑了几步,想起自己的毒誓又不敢出去了,就踟蹰在那边木楞楞的看着门,最后……他到底蹲下,蜷缩在地上唠叨道:“不能去……我发誓了啊……”
一双锦靴缓缓走到胡有禄面前,胡有禄就听到头顶上,那在梦里想了万次的声音不屑道:“你大小就爱放这种屁!做什么你都爱指咒发誓,还说长大了孝顺我呢,那也是发了誓的……”
胡有禄慢慢抬头,看着跟自己七八分相似的脸,眼眶就越来越红,最后就像个孩子般,他忽嚎啕大哭起来说:“哥,你咋才来啊!!”
第159章
胡有禄使了从胎里争出来的力量嚎哭,就整了一身的汗,那一身酸味儿冲天而起,便熏的胡有贵难受至极。
从前日子不好,便是跌落粪坑都不会闻出不对,可现在日子好了,家里又有个爱干净的嫂子,就养的他们每天便是不入水,上下都要使那泡了药草的温水擦一遍身的习性。
而今做哥的已经当了好些年的老五,人家上面也是四个哥哥,小脾气早就养出来了。
如此便毫不客气的一把推开胡有禄,还满面嫌弃的说:“二,你多久没沐浴了?”
胡有禄愣怔,感觉大哥说的是人话,却没听懂啊?
还沐浴?他长这么大也没有沐浴过呀,就实在脏了,在家里寻个盆整点热水洗洗,那脚指甲长了,都是泡在水里弄软了撕下来。
也不止他这样,大部分人都是这样的,甚至城里有些不错的人家也是至多一月沐浴一次,那些女子为何在脖下常备云肩,那是女子喜欢用头油,怕油了衣衫不好浆洗,才有了各色云肩。
可爱清洗的鼻子便机灵起来,胡有贵捏着鼻子又往后躲:“二,你都酸了。”
“哎?”
胡有禄举起袖子,左右闻闻,大哥瞎说什么呢?没味儿啊?
他自是闻不出来的,单单一个热水沐浴,常人是过不到这般奢侈的,那香水行最便宜的大池,那也得十几文。
一文钱能却能买俩粗面饼子了。
看大哥步步后退,胡有禄才察觉自己被嫌弃了,便也讷讷的后退,又看着穿着一身精致衣裳的哥哥,心想,是啊,哥哥与从前不一样了,我这等粗鄙的恶心人,如何就有脸在他面前称弟。
看弟弟后退,胡有贵无奈,便一伸手想扯着他的袖子走,可胡有禄那袖子不结实,他什么手劲儿,一伸手便捞下人家一片袖来。
这是多少年?多少人穿过的老衣裳了?
胡有贵低头看着那片布,这东西惯熟,从前死人身上扒拉来回倒换,是扒一次浆洗一次,它最后便松散,总是这种朽下场的。
这衣的岁数怕是比有禄还要大了。
如此他看着弟弟严肃的问:“京官虽不好做,可是我记的他胡醇厚是南丰县的推官,推官虽小也是朝廷命官,是入流的老爷!
咱们圣上爷历来体面大方,正七品,月给八贯五百钱,年禄米九十石,衙后最少还贴补两百亩的禄田给他家里嚼用,他是推官,掌书记又协管诉讼,牙市里便是卖个牲畜立官契,他羊皮契纸上盖印,茶水钱也能整上几十文,便他是个清流,该他的过水一月也少不得三十贯的意思,如何就让嫡出的儿子,大冬日穿这样朽烂的袄子?”
胡有禄看看自己缺了半截袖的袄子,好半天才噗哧乐了,他对自己哥哥说:“哥,您怎么这样说话?我都,都吓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