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靖冷哼一声,望了眼地上跪着的身子,气呼呼地出了内堂。
她也不知何来的怒火,单是看着那张小脸她便满心不舒坦,不欢喜。
不过十岁少年,便长得眉清目秀,但那一颦一眼,却全然不似她与林翊,她瞧得出来那熟悉眉眼像谁,那人曾无数次出现在她恶梦之中,让她惶恐又不安。
内堂房门紧闭着,里面传来藤鞭呼啸声,这是她头一次见林翊发脾气,心中不免生了忧恐,她都能瞧出那孩子不同,林翊又岂会看不出。
藤鞭声还在呼啸,她终是坐不住了,起身用力拍了拍房门道:“林翊,你出来吧,留着等我吃完饭再罚他。”
房内突然静了下来,楚靖一惊,刚想拍门,房门已是打开,她探了身子朝房内望去,却见原本跪在地上少年正躺在榻上养神。
“随我来,我有话与你说。”林翊扔了藤鞭,负手朝院中行去。
杏林已是开始落叶,楚靖捏得指尖惨白,话未出口,却先落了泪。
“你又忘了夫妻之义。”林翊回身,擦去她脸上泪水,皱眉道,“你这般对他,可是忍心?”
“不忍心又如何!”楚靖抬头,红着双眸将憋在心中话语一涌吼出,“他长得像谁你知道吗林翊!你一定知道,却憋在心里,可我还想问他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他不是我儿子!”
“靖儿!”林翊沉了声,又心疼抱紧她,为她顺气,“我亲眼看着你生下了他,怎会不是我们儿子,不要再说这些胡说,会伤了孩子。”
“你一定在心里怀疑我,可我没有……我只想与你在一起……林翊,你不相信我……还要休了我,将我沉塘……”
“你昨夜做的,便是这样恶梦?”林翊皱眉,抚着她脑袋揉了揉,“你怎得又犯了乱想的臭毛病,要我休你,这辈子是别想了,下辈子我也独占了,还沉塘?原来我在你心里竟这般恶毒。”
“林翊……”
“轩儿像谁不重要,他叫我爹,叫你娘,那便是我们的儿子。”林翊轻叹一声,抱着她坐于树下,“且我觉得轩儿清秀俊逸,像极了我,也像你,睡觉又撅屁股又打咕噜。”
“胡说,好的像你,坏的便仿我?”楚靖哑了嗓子,扯着他衣襟擦了擦鼻涕。
林翊笑声,摸出帕子为她擦干净眼泪,起身道:“走吧,回去与轩儿好生谈谈,他不是个会逃学的孩子。”
破天荒的,楚靖第一次坐下来与这少年谈起了心扉,两人聊到夜半,但少年始终未说逃学的缘由。
此事隔了数日,直到苏子卿再度提及,楚靖却是皱了眉头,望着桌上软剑出神。
“他知道你喜欢这软剑,又逢你快到生辰,便去了逍遥庄,找林老庄主翻出这软剑,想博你欢心罢了。”苏子卿将软剑放进剑匣中,递给她。
楚靖垂眸,摸着怀中剑匣,却是倏然抬眸望着他:“陈年往事了,他怎会知道我喜欢这软剑?”
这把剑,她已都快要忘却,林翊更不会告诉那孩子她曾风流于迹过江湖,用过这软剑。
“许是林老庄主告诉的。”苏子卿淡然一笑。
“有道理。”楚靖眯眸,缓缓抽出软剑,却是突然朝他脖颈扫去。
凌光而过,几缕断发随之飘落。
两人相望着,谁都未曾说话,以这般剑拔弩张的姿态,对视了良久。
鲜血顺着剑刃滴落,楚靖收了长剑,转身,漠然出了凉亭。
这一离去,带走了无尽牵绊与凄凉。
苏子卿知道,此生他是等不到她转身了,即便他已等了叁十年。
梅有二度之春,他的韶华,却是留在了淮安,留在了……他曾挥霍过的大漠。
窗边已然落了雪,他却不知寒冷,睁着眼,望着窗外雪梅,朝榻边男人抬了抬手指。
容廷已然明了,起身匆匆出了冰冷房屋。
门帘再度撩开时,初雪已晴,暖阳映进房中,耀得他微微恍了神色,努力睁眼望着榻边坐下的女人。
“你来了。”他朝她伸了伸手,却是突然又垂落,他记得,她不喜他触碰她。
“为何?”楚靖抖了身子,涌着泪水望向榻上面容苍白男人。
他没有易容,她认出了他。
或许,她早已知晓是他,在凉亭,在山坡,或许……更早,第一次见面,她便知晓……
“为什么?”她不懂,他为何还要回来。
顾行之笑了笑,微微动了动嘴角:“你还是这般蠢。”
蠢到他爱她,都觉察不出。
楚靖倏然低了头,盯着他,哽咽问声:“轩儿……到底是谁?”
“你不是早已知晓。”顾行之艰难睁眸,回望着她,似要将这面容刻进心头,“他是……你我的孩子……”
他突然伸了手,抚上她脑袋,用力压向唇间。
这诀别之吻,他等了太久。
她还是一如既往芬芳馥郁,如镜台水仙,如院中雪梅,却开在他心头,苦涩了他一生。
他探出舌尖顶开软唇,缠上香舌时,失了魂魄。
他吻了许久,直到喉间腥色翻涌,方才喘息着松了手,得意望着她,勾了唇角。
在浴池里,她欺负了他一次,便被他记了一辈子,也付之行动,用他一辈子去“欺负”她……
顾行之恍惚笑出声来,看榻边女人落了泪,看她穿着大红喜服娇羞望着他。
她脸儿红扑扑的,似院中雪梢上红梅,他努力伸手摸了摸,却触到满指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