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柒】(2 / 2)

而她之所以能够如此,无非是因他给她的这份安心。

炭火重燃,发出闷闷的嘭声。

戚炳靖回身,触上她瞧他的眼神。

他道:“还想要?”

这又是在调笑她了,卓少炎这回不愿顺他的意,遂冲他一笑道:“我还想要,你可还行?”

戚炳靖先是一愣,没有料到她说得出这话来,心道这些日子以来她倒果真同他学了不少。

然后他笑一笑,拍了两下手上的炭灰,道:“且等我先打水净净手。”

卓少炎抿唇闷声笑个不停,饶过了他。

……

戚炳靖要的东西虽已被送到,却并没有要马上出手的迹象。

他不急,周怿自然更不急。

周怿明白,戚炳靖是在等他口中的“人证”先有所动静。

此人行事自有主张,除了当年同戚炳靖做的那一笔交易之外,其后又有数次奉成王之命北赴大晋,然而从未真与戚炳靖通谋卖国,对大平亦可谓忠。

此人虽让人捉摸不透,然他对大平成王阳奉阴违,必有其谋,其谋亦必与成王所谋不合,他既得成王如此信任,却能在成王身边按捺多年不发,所谋者必大。

所谓大者,如眼下之事何如?

……

成王府中。

顾易自外归来,直趋英肃然处复命。

之前卓少炎自金峡关挥师南下,仍命人将他于武库深牢中看管,直到太上皇帝出具禅位诏书后,英肃然请沈毓章发兵部令让云麟军放人,他才得以从牢内脱身,一路南归京城。

顾易步近书阁外,正见一个少年衣衫凌乱地从内走出。他低头避视,待人走过后,才抬首进去。

英肃然坐在书案后,脸色阴沉。待见到顾易,他的神情转添几分怠意,问道:“事办得如何?”

顾易行礼,答道:“属下方才去了郑劾、吴奂颉家中,他二人至亲明晓此事厉害,皆收下了药,承诺明日一早便会和饭食一道送入狱中,叫二人自我了断,免去阖家受罪。”

英肃然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李惟巽还老实么?”

顾易道:“李惟巽见不得江豫燃受苦,必不会不老实。殿下之前行事过于仓促,应该等属下回京,交由属下去办。还好眼下未出什么意外,不然殿下岂非功亏一篑?”

英肃然讥道:“等到你回京再办?只怕沈毓章已先将我按下狱中了。”

顾易无奈道:“沈毓章岂有这等能耐?当年裴穆清、卓少疆诸案宗及物证皆是属下亲自处理的,沈毓章手无证据,如何能质殿下之罪。殿下未免太沉不住气。”

英肃然冷笑了一声,从桌上抓起一物,在手中掂了两下,然后蓦地向他扔砸过去,口中骂道:“你去金峡关办趟差使,能叫人把你扣在关内牢中数月不放。倘非我低头叫沈毓章把你放出来,你眼下能在府中教训我?”

顾易当即跪下,任他砸骂,口中请罪道:“殿下息怒。”

那物件砸中他额头,英肃然见了血色,心头怒意稍解。

顾易俯首又道:“属下亦是为了殿下着想。殿下自然知道属下的忠心,属下断是不敢教训殿下的。”

“起来罢。”英肃然收了怒,眼神阴戾:“还有一事,你须据实告我。”

“殿下请问。”

“那个叫做谢淖的晋将,竟能得鄂王信任如斯,连我与大晋其余几个亲王往来之事都知道。我不得不再问你一句:你当初几次奉我之命北赴大晋与诸王晤面,果真未留下任何把柄在鄂王手中?”

顾易面色严慎,答道:“殿下放心。之前每一回殿下都反复叮嘱,属下也都回殿下以实,殿下怎又突然疑心了?”

英肃然忽地轻笑,眼中戾意褪去大半。他道:“没什么。今日午睡做了个奇梦,竟梦见你同鄂王勾结,要害我的命。”

顾易面不改色,道:“属下的命,是同殿下绑在一处的。属下倘若要害殿下的命,那属下亦会赔上自己的命。属下惜命,怎敢如此。殿下的梦想来是反的。”

英肃然搓了搓扳指,笑着道:“是了,你最惜命。”他又将顾易看两眼,“夜深了,你退下歇去罢。”

顾易再行过礼,退出书阁后,面无表情地抬起衣袖,轻轻拭去额头被砸出的血迹。

……

破晓之前,天色乌黑无光。

沈毓章自睡梦中被下人叫醒。

有人夜叩沈府,言称要举发成王之罪。

沈毓章嘱咐不可惊动沈尚铭及夫人,叫小厮把来者引去偏厅,自己速速穿衣,然后走去见客。

待见来者,沈毓章本升起冀望的那颗心又沉了下去。

这些时日他本就少眠,此刻心情更是烦闷。沈毓章接过小厮奉的热茶,让人退走,然后不紧不慢地喝一口,看向那人,冷冷道:“顾大人。成王派你来扰沈某清梦,又是做了什么盘算?”

顾易对他一揖,道:“沈将军,别来无恙。”

沈毓章不说话,脸上已挂逐客之意。

顾易又道:“沈将军,顾某当日在金峡关多有得罪。然沈将军现掌兵部事,顾某职属兵部,亦是沈将军之下官,眼下有事来禀,沈将军要拒顾某于门外?”

沈毓章道:“有话便说。”

顾易道:“顾某此来,是为举发成王之罪。景和十二年十月,成王同兵部侍郎郑劾、大理寺卿吴奂颉等人构陷裴穆清将军畏战不守之罪。景和十七年元月,成王再同诸人构陷卓少疆通敌之罪。自景和十四年至今,成王更与大晋诸王屡次通谋,欲以大平疆土换大晋出兵、助其登大位。今卓少炎陷罪,罪亦为成王所构陷。”

这些罪名固然不稀奇,沈毓章不过苦于无实证耳。

此时闻言,沈毓章按下茶盏,“你拿什么举证成王数罪?”

顾易道:“当年裴穆清将军之案宗、归京所携兵部之矫诏、卓少疆与谢淖私通之伪书、大晋中将军之伪印、成王与大晋诸王通谋之书函、前后所有涉案官吏名单……全在顾某手中。”

沈毓章面孔一震。

他打量着顾易,再问:“何以能全在你手中?”

顾易道:“当初所有物证,皆由顾某奉成王之命亲手淹埋。除裴穆清将军一案,其余每一宗大罪,顾某皆参豫其中。”

沈毓章重现冷意:“你今来举发成王,拿着这些物证,是要同朝廷做交易?朝廷要答应你何事,你才愿把这些物证交与朝廷?”

顾易摇头,“沈将军。顾某不需同朝廷做交易。顾某将物证交与朝廷,便是愿与成王同罪。”

沈毓章几不能信。

眼前这个男人,当初在金峡关撤了他的帅旗,案他通敌徇私之罪,当时是何等的佞势逼人,如今岂又能作出这副模样。

沈毓章疑道:“你图什么?”

顾易道:“顾某所图,与沈将军同,亦与卓将军同。”

沈毓章一时怔然。

顾易露出十分淡的一点笑意,如同一个在漫漫长夜中的苦行之人于万里跋涉之后终见曙光。

他道:“景和九年,顾某奉裴穆清将军之命,化名入奉成王府。成王多疑,顾某连续三年皆未能成功取信于成王。一直到景和十二年,裴将军不幸被害,顾某方借着卓将军府宴弑兄一事得获成王信任。

“这世间欲为裴将军平冤、欲肃清朝纲、欲改换明主之人,并非只有沈将军与卓将军二人。”

顾易瞥了一眼沈毓章震惊难抑的神情,又道:

“景和十二年七月,裴将军奉诏北镇豫州。裴将军离京前,自认此去北境至凶,曾嘱顾某道:‘少辈诸学生中,得我最挂念者,不外乎沈毓章、卓少炎二人。毓章去岁奉诏南下,数年之内当无大碍。然少炎性刚烈,遇事必有险,你须替我守好她的性命,你可做得到?’”